謝珉的意識在混沌中沉浮,當她終于掙開沉重的眼皮時,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看著帳幔上暈染的暗紋,聞著藥香混著沉木香的氣息,她意識到自己好像還是在剛才的書房里。
那副畫……
她猛然坐起,倒吸了一口涼氣,發出的動靜讓軟塌也隨之發出一聲輕微的“吱呀”聲。
“你醒了?”
魏九嶷的聲音沙啞,像是許久未成開口,眼下烏青濃重,映得那雙眼愈發銳利。
他依然垂著眸看著書案上的輿圖,只是手指有些發緊,將輿圖揉出了一道明顯的褶皺。
他伸手去夠案幾上的藥碗,瓷勺碰撞的叮當聲,打破了屋內凝滯的空氣。
“你就沒有什么要對我說的?”
魏九嶷將湯藥一飲而盡,這才將注意力投向軟塌上的謝珉。
屋內陷入你短暫的沉默,唯有銅爐里的沉香發出細微噼啪聲。
謝珉才發現他不知何時換了件衣服,她盯著他衣襟上的蛟龍暗紋,突然開口:“你早就知道我是謝家的人。”
魏九嶷看向她,目光掠過她頸側新添的疤痕:“你與她眉眼相似,尤其是這雙眼睛……”
說到后面,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謝珉垂下眸子:“如果我說我一開始也失憶了你信嗎?”
沒等魏九嶷回復,她按了按發脹的太陽穴:“我的記憶在慢慢恢復,雖然還不是完整的記憶,但是我想起了不少事情。”
“寒毒入髓,舊傷攻心,半年內我定能讓你生龍活虎。”
魏九嶷猛地起身,雙手撐在書案上,硯臺隨之一震:“你在要挾我?”
他眼中的惱意如寒潭,僅是一眼,便讓謝珉呼吸一滯。
“不是要挾,是合作。”
她強撐著坐直身子,強迫自己和他對視:“你不是說,謝家是皇帝的走狗?既是走狗,又怎會協同外人去謀劃傷害自己的主子?”
魏九嶷指尖深深掐進案頭檀木,燭火在他眼底搖晃,映得那道蛟龍暗紋仿佛要破土而出。
“你倒是好算計。”他冷哼一聲,“你想要本王幫你謝家翻案。”
“王爺若是幫了謝家,便也是在幫自己。如今私鹽案只是個引子,接下來還會有燎原之火,他們要的不是簡單的栽贓,而是一場顛覆朝綱的風暴。”
謝珉掀開被褥,赤腳踩在冰涼的青磚上。
藥香混著血腥味在屋內彌漫,她的聲音卻愈發清晰。
“當他們在你的地盤寫下那個’魏‘字的時候,你真以為能獨善其身?”
寒意自腳下向上蔓延,謝珉卻渾然未覺,她只是定定地看著魏九嶷的眼睛,毫無退縮之意。
她邁步向前。
“若你肯追查謝家案,我能替你祛除姐……謝令儀給你下的毒,還能助你施行科舉制度,推翻世家門閥,讓寒門子弟入朝為官,打斷世家壟斷。”
屋內死寂。
“謝珉,你可知你在說什么!”
謝珉不懼他毒蛇般的目光,一字一頓答道:“我自然知道。”
“我在勸你造反。”
她的話就像是平地驚雷,在寂靜的書房內炸開,二人之間不過數米,卻仿佛隔著千層洶涌澎湃的海浪。
青石板沁著夜露的涼意,謝珉赤著腳一步一步向魏九嶷走去。
謝珉走到了書案前,固執地繼續道:“軍餉被克扣,糧草被調包!那些世家大族,為了一己私利,連戍邊將士的命都能棄之如敝履!”
她的聲音漸漸拔高:“如果有公平的科舉,寒門子弟能入朝為官,還會發生這樣的事嗎?”
魏九嶷盯著她沉靜的臉龐,喉結滾動了一下。
“你可知你所說的科舉制度,會觸動多少人的利益?”魏九嶷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得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
“我自然知道。”
謝珉舒了口氣,繼續說道:“滿朝文武,半數出自世家,他們盤根錯節,根深蒂固,就算被滅門的謝家也是世家門閥。”
“你說白家根基淺,如今陛下信賴白家。可依我看,白家不過是下一個世家罷了!”
謝珉說完,書房內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
魏九嶷不語,目光落在書案上的輿圖,朔方郡的位置被他的手指磨得幾乎褪色。他想起這些年見過的那些寒門學子,他們捧著殘破的書卷,在漏雨的茅屋里苦讀,卻連參加科舉的資格都沒有。
又想起十歲時便深陷黨羽之爭。
十歲那年,父皇病重,他也在一夕之間從最受寵愛的皇子變為一個病秧子,只能靠著禁藥續命。
他不爭搶,卻有的是人想要他的命。
過了良久,他竟然笑了出聲,放肆的笑聲回蕩在寂靜的書房之中,激蕩起陣陣漣漪。
他的笑容帶著一股邪氣,謝珉竟不知這人笑起來要比平時那副撲克臉好看那么多。
“你們謝家,可真是一個比一個膽子大!”
笑了許久,他總算是斂起了笑容,意味深長的重新看向謝珉。
他灼熱的眼神似乎帶有溫度,灼燒得她有些別扭。
她別過臉去,躲開了他的目光:“多謝王爺夸獎。既然這樣……我是否可以當你答應了合作?”
魏九嶷忽然傾身向前,隔著書桌兩人的臉龐不過一尺,呼吸也隨之交纏在一起。
“你……”
謝珉下意識想要向后退,卻被他一把按住了肩膀。
“想要和我合作,”他細細地看著她眼里的波瀾,“那便要拿出你的誠意來。”
“什么誠意……”
目光從她濕潤的眸子和飽滿的唇上掃過,魏九嶷松開了鉗制她的手:“陳家滅門案說好三天內結案,本王就算你完成了。如今有人想借硝鹽案來陷害我,若你能找到幕后之人,我便當你有同我合作的本事。”
肩頭驟然一輕,謝珉穩了穩身子才站直了身體。
謝珉抿了抿唇,爽快應道:“好!”
“但……”她頓了頓,繼續說道:“王爺最好先把手頭的私鹽生意給停了。不、應該是把手中所有的私產都先停了,我懷疑鐵甲軍中出了內應,所以這些才能瞞著你發展到如今這步。”
魏九嶷并未有意外的表情,只是眸色深沉的看了眼謝珉:“本王也有此意。”
就在此時,窗外突然傳來夜梟的啼叫,驚起一陣寒鴉。
魏九嶷雙指夾住桌上棋盒中的一枚棋子,正準備拋出,便見黑影一閃,自窗外進來了一個人影。
追影一個翻滾躍進屋內,立刻跪地:”王爺,屬下聽聞鹽倉一事,特來請罪!屬下管教下屬不力,還請王爺責罰。”
魏九嶷將棋子隨意扔回棋盒,淡淡道:“起來吧。你若真失職,此刻就該提著叛徒的人頭來見我。”
他瞥了眼追影的披風,上面還沾著幾縷枯草,“在荒云廟遇襲了?”
追影猛地抬頭,眼中閃過驚愕:“王爺怎么知道?屬下在城郊官道遭遇黑衣死士截殺,對方用了淬毒弩箭,幸得巡邏的暗衛接應才得以脫身。”
他從懷中掏出半截染血的布條,上面繡著若隱若現的云紋,正是鐵甲軍的制式紋樣。
“不過,在與死士纏斗中,我們成功俘獲一個活口,如今便在外面。為了避免他服毒自盡,我們早已用白布堵住了他的嗓子。”
魏九嶷瞇起眼睛看著追影。
“既然這樣,那便會會他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