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期望與失望向來如影隨形。桃夭在正殿主桌前翻來覆去好幾遍,看到的無非都是對妖界各系請示冊的回語罷了。他留下文字數百,卻無一提她。桃夭心下失落難掩,嘆了口氣,便獨自坐在椅子上雙手撐著下巴發起了呆。
柳畫兒找來正殿時,看到桃夭這副姿態,猶豫了下,便又悄悄退了下去。
桃夭此時也想通了,失落歸失落,問題還是要解決的,她可不想像話本里那些小娘子那般哭哭啼啼。既然你不給我寫信,那我便給你寫信。于是桃夭提筆,將柳隨風不帶她去她只有一點點不開心,但他走前連句話都不留下,她就有點生氣這樣的情緒明明白白寫在信里,信末還加上一句“望回復。”
寫完信,心情也好些了,桃夭仔仔細細將信封起來。一抬頭,卻發現柳畫兒正端著一盤碗碟遠遠地站在門口。
察覺到桃夭的目光,柳畫兒一邊將碗碟端著往側桌走去,一邊說道“不知辛九王喜歡些什么,畫兒便擅自做主,做了些羹湯與茶飲。”
妖早已閉了五谷,桃夭從前大都只在林間飲些晨露,偶爾饞了去人間尋覓些吃食,在吃飯這件事上和榕樹爺爺一樣從未上心。桃夭拿起封好的信,走下主桌。“這妖界眾妖都經常起炊做飯嗎?”
柳畫兒一個一個將托盤上的碗碟在側桌擺好。“不常。只在一些慶典等重大場合大擺宴席。只是畫兒不知辛九王為何心緒不佳,也不知如何寬解,畫兒只會做些吃食。”柳畫兒一邊遞上湯勺,一邊開心地說著,她覺得自從跟了辛九王之后自己話也變得多起來了。“辛九王!您嘗嘗,畫兒做的這個參菇湯,隨風大人也曾稱贊過呢!”
“參菇湯?”
“是啊!辛九王不喜歡嗎?畫兒還會粟米羹、榕豆湯…”
“不用,不用,只是覺得這個湯...”算了算了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桃夭問道:“畫兒!我初見我時,我睡的那個屋子,是柳隨風的住處嗎?”
“是的!”
“那你現在還能進去嗎?可以的話幫我……算了!你先去看看你能不能進去。”桃夭本來想讓柳畫兒將信件放到柳隨風的住處,想了想又覺得為何不自己去,還能順便參觀一下柳隨風的住處。上次重傷剛醒,沒來得及細看就匆匆去爭選妖王了。
“好的!那畫兒現在就去。”話音剛落,柳畫兒便匆匆出門去了。
桃夭低下頭來品嘗了一口參菇湯。
時光易逝,舊時的回憶總是會被近期的經歷所覆蓋。她發現自己正在逐漸忘記他,先是忘記了聲音,接著便模糊了面貌,而如今還記得什么呢?林無意——不過是一個名字罷了,凡人轉世投胎,或許他早就不叫林無意了。也不知他如今在人鬼之間經歷了幾番輪回。怕是早已不記得她了吧,該是連名字都變了。可能只有她還記得林無意這個名字吧,又或許還有一人——凌靈。許久未見,也不知她是不是還像那時一樣怕師兄哈哈!罷了!早已過去之事便不該成為心囚。桃夭將林無意這個名字在心底深深埋下。
桃夭一邊喝湯,一邊胡思亂想著。不一會兒,柳畫兒便回來了,“辛九王!任系柳族我倒是能進去,只不過隨風大人的屋子設了結界,畫兒不敢擅自開啟。”
“結界?”桃夭放下碗筷,“走,帶我去試試看。”
結果自然是桃夭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柳隨風設下的結界,她想盡了法子,紋絲未動。
于是她一氣之下回了內殿,將那封寫給柳隨風的信隨意地丟在桌面,轉而捧起桌上的辛系秘籍讀了起來。她還是得學,好歹是萬妖之王,連一個結界都無法開啟那豈不是很丟人。
于是接下來的幾天,除了偶爾幾個妖來要請示冊,她端著架子將柳隨風已經寫好的回語重復一遍,再將冊子還給那妖外,桃夭基本都把自己都關在內殿研習秘籍。
到了第七天傍晚,桃夭煩躁地合上了辛系的秘籍。難怪柳隨風也沒看完呢,癸系草妖的術法她第二日就看完了。這辛系花妖的術法就是比草妖的難很多,按理來說她是花妖學起來要更加得心應手,但終究有些地方無人講解,尤其是這后半部分學起來簡直步履維艱。
“哎!”桃夭趴在桌子上嘆了口氣。心想道,要是柳隨風在就好了。爺爺說過,仙界一天,人間一年;妖界一天,人間半年。如今柳隨風去人間怎么也該三四年了吧。到底有多少水妖這么難纏,三四年也找不回來?
或許我可以去人間找找,若是遇到水妖也可試試身手,看看我近日埋頭修煉的成果。桃夭心下這樣想著,便雙手撐桌“簌”地起身。起來時碰落了手邊的辛系秘籍,桃夭頓住了。
據說除了辛系的秘籍,前花妖王以武力一統妖界時還留下一本秘籍,不知是真是假。桃夭轉身在身后的書架上一本一本翻找著。
約莫半個時辰,桃夭在書架最下層的角落里,拿出了一本極薄的冊子。泛黃的牛皮書面上寫著幾個模糊的字:一統妖界?
還真有啊!桃夭興奮地抽出來看,同時控制螢花燈至最亮,生怕錯過上面一個字。
桃夭小心地翻開。
第一頁:為什么要一統妖界?
第二頁:想去仙界問個話,報復性修煉。一不小心太強了。哎!能者多勞,妖界大任就歸我了。
第三頁:如何變強一統妖界?
第四頁:干就完了!總有妖比你更怕死。
桃夭急急翻著后面幾張空白紙。這就完了?!不覺間嘴角抽搐了一下,我才怕死啊!這算什么秘籍啊!這前花妖王還真是…真是個狠人!
桃夭不死心地又翻了翻這薄冊子,在最后面那一頁上赫然寫了一行小字:真想殺了滅焰,他為何總在我與如琤獨處時來喊走他?
得了!秘籍沒看成,看了一些八卦。桃夭轉身將這本冊子藏進了自己寢殿的桃花蕊里。終歸是自己的前輩,桃夭私心里不想讓別人看到牡苑黎的心語。
藏好后,桃夭便使了個疾行之術瞬移至了歸澤林內大榕樹樹頂的枝頭上。“爺爺!爺爺!”桃夭用默語傳音術小心地喚著。近來林間的妖多了起來。為了在眾妖面前保持些神秘感,她只好這樣偷偷摸摸地前來。還好這榕樹足夠高大,夜間完全可以隱沒她的身形。
“聽見了!聽見了!”枝頭的葉子輕輕地晃著。
“爺爺近來可好啊?”
“好得很!你這丫頭不來我可都睡著了。”
“哈哈那就再打擾榕樹老頭一會兒,等下重睡!”
“說吧!什么事兒?”
“爺爺你知道那人間哪里有水妖嗎?”
“唔!倒是聽路過的烏騅鳥說起過,京都玉涼河里偶有水妖出沒。”
“京都大概在哪兒啊?”
“石家鎮往東約莫七百公里,最大最亮的一個城鎮就是了。”
“好!改天再來看爺爺!”語罷聲消,枝頭輕晃,哪兒還有桃夭的身影。
桃夭頭一次在從未去過的地方使疾行之術,心下也在擔心能否成功。光華流轉間,她已在一處村落河邊停住了腳。她這是……來到了哪里啊?四周昏暗破落,似乎連月亮都舍不得給這里分些光亮,只有看起來稍好些的零星幾個屋子點著煤油燈。
四周無人,只有河邊好像有個瘦小的身影,在洗衣?誰家小孩大半夜在河邊浣衣。
桃夭走過去低下身,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孩!問一下……”只見那孩童聞聲回頭,看到她時似是不可置信一般瞳孔都大了些。將將地向河內倒去,桃夭連忙將那小孩拉至岸上,怪她!太過突然,怕是給孩子嚇到了吧。
桃夭蹲下身輕輕撫了撫那孩子的面頰,看樣子是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小姑娘!別怕!我只是想問問這是哪里,離京都還有多遠?”
“這里就是京都。”那小姑娘盯著桃夭看了半天方才說道。
“啊?”桃夭詫異道“不是說京都,又大又亮嗎?”
面前那小姑娘咯咯地笑起來,“桃...哦...姐姐說的應該是城內,這里是城外,一墻之隔,天壤之別。”
“哦!那京都是不是有條玉涼河?”桃夭繼續問道。
只見那小姑娘指著面前浣衣的河說道“這便是玉涼河。”
桃夭心喜,她覺得一定是這些日子修習法術有了成效。她從未來過的地方也可以疾行而至了。
“好的!謝謝你啦!”桃夭起身便往河邊走去,接下來她只要沿河找找,也許能找到水妖,說不定還能遇到柳隨風。
“夜間城門已經下鑰了,姐姐要是想去城內河段,我可以劃我阿爹的船走水路送你繞過去。”
桃夭回頭,這小姑娘還挺熱情。“也好!”
月亮悄悄探出了云層,照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出在玉涼河上的烏篷船上,一個坐著,一個劃著。桃夭不好意思讓一個凡人小姑娘替她劃船,便想悄悄使些妖術助船走得輕松些。思來想去都覺得太明顯,總不能變幻個花花草草在那推船,嚇到小姑娘怎么辦,索性便使了凌靈教她的仙法。她不會水系秘籍,但卻會水系仙法。讓水波在水里推就顯得自然了許多。雖然桃夭還記得在那仙界水系暗室里答應了那高大的仙子不再使用水系仙法,但是偷偷用也沒人知道,況且事急從權嘛。桃夭施完仙法后便一邊觀察著水面情況,一邊和那小姑娘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突然,那小姑娘突兀地問她起這些年過得怎樣?桃夭覺得這個問題讓她很難回答,于是詫異地回頭望去。
卻見那小姑娘局促地低下頭去“啊…我是說…那個…啊對了,穿過前面那片蘆葦蕩便可從橋底下進入城內。”
桃夭聞聲向前望去,夜深露重,高高低低的蘆葦在水間上下起伏,白霧繚繞,煙波四起。船只在水面上劃行,越來越近,可蘆葦叢那一片水面卻像凍結了一般,不見半點波瀾。四周像是進入虛無之境,突然間變得異常安靜。
不對勁,這蘆葦蕩處處透露著詭異。桃夭心下警惕,慢慢地站起了身。
“哈哈哈哈哈”一聲尖銳的女聲不知從何處傳來,霎時,一陣帶了妖力的迅疾的漩渦從小船中心卷起,似是要將那小小的烏篷船吸入河底。
“怎么妖界現在是沒落到非我不可了么?為何屢次三番召我相回。”一道水柱帶著凜冽的冰錐自水下襲來。
桃夭一把揪起劃船那小姑娘起身而飛,使了個水系法術將那襲來的冰錐化成滴滴水珠在空中落下。周身盈盈藍光將桃夭照得有些仙氣飄飄。
“你是仙是妖?”突然從水下鉆出一黑衣女子,半個身子浮在水中,抬頭問道。
桃夭看了看自己手中拎著的已經暈過去的小姑娘。低頭對那女子說道:“你等一下哈!”說完便使了個疾行術走了。
不遠處,柳隨風慢慢從橋下暗處走出來,看著半空中那抹藍光消失,眸光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