儺龕神宮消失的瞬間,李不知只覺眼前一花,再睜眼已經和父親站在學校教學樓天臺上。
他剛抬頭就撞上父親的目光——
這哪還有剛才判官不怒自威、動輒殺人的模樣?
揮手間就屠了一群儺神的煞神,此刻滿眼盛著溫柔,看著李不知渾身傷痕時,眼底翻涌的不僅是心疼,還有壓抑的自責——
李不知搶在對方開口前急急問道:
“爸你怎么出來了?不是說……”
陳靡初——李不知的父親笑了笑:
“天裂期間,地府力量滲透不進來,不過……”他抬頭望了望逐漸收攏的天空裂縫,“也待不久了。”
“那、坐會兒?”李不知晃著腿往天臺邊緣一坐,“你還沒陪我坐過……”
陳靡初怔了半秒,笑著挨著兒子坐下,順手揉亂他的頭發:
“臭小子……這些年辛苦你了。”
“咱爺倆還說這些!”李不知挑眉岔開話題,突然想起什么:“對了,前陣子你去哪了?”
陳靡初望著天空突然嚴肅:“查查舊事,找找東西——正好,家族有些秘密,也是時候讓你知道了——”
“知道我們家什么時候開始改姓氏的嗎?”
這事李不知門兒清。
他們家族不固定姓氏,只按《大雅》取中間字輩。
比如自己是‘不’字輩,父親是‘靡’字輩,爺爺是‘諶’字輩,祖爺是‘匪’字輩……
循著《大雅》中‘......天生烝民,其命匪諶。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一直排下來。
至于姓氏,都是由當代族長定下,比如李不知這代的‘李’姓,就是陳靡初當年所定。
只要三代中間字吻合,再對上現任族長定的姓,就能分辨族中的長幼排序。
往上數三代:
父親陳靡初、爺爺徐諶之、太爺金匪盛……皮公提過的金匪清是金匪盛族弟。
普通族人只記得名諱,唯有族長和守令人知道更改姓氏的根源。
這規矩的起始,源于唐。
“沒錯。”陳靡初點頭,“這是因為,玄奘西行帶回的佛經里,祖上發現夜游五等的稱謂不太對——”
他指了指天空:“方才皮公稱我‘判官’,那怪物卻說‘執州’,這就是關鍵。”
李不知心頭一跳,區區一個名字,難道還藏著什么秘密?
“祖上懷疑,咱們活不過四十九的宿命,或許就藏在稱謂的區別里,所以祖上開始尋找辦法,想要掙脫這枷鎖……”
“你們也在想辦法?”李不知驚訝地轉頭,原以為只有自己在抗爭宿命。
“何止。”陳靡初看著兒子棱角分明的側臉,
“你學會出竅的半本《歸元錄》,本就是祖上找到的的,只是遺失了一半,我把剩下半本留在身邊,你不會以為是天上掉下來的吧……”
說著掏出泛黃書冊遞過去:“另半本我找到了。”
李不知急急翻看,內容果然嚴絲合縫:“哪兒找到的?”
“闖了七座帝王陵,砍了幾十個守墓靈。”陳靡初說得輕描淡寫:
“你現在的情況,正是祖上推演的情況之一:不借助地府的力量魂魄離體,喚醒族人血脈中的夜游之力,逐漸成為夜游,或許可以擺脫宿命,只是——”
他聲音突然發澀:“試過這法子的先輩很多,卻……只有你成了。”
李不知摩挲著書頁,這件事難道和小二有關?那東西果然不簡單!
“修完這半冊,你就能晉為佛經記載的‘夜游令巡’,也就是我們家族口中的夜游陽差,”陳靡初眼底終于泛起笑意,“再進一步成‘刑府’,地府就逼不了你做陰差了!”
“那我就能活過四十九?”李不知聲音發顫。
陳靡初笑容突然凝固。
良久,他喉結滾動著擠出幾個字:“恐怕……”拳頭攥得指節發白:“還不夠。”
李不知把下唇咬得泛白,喉嚨里擠出沙啞的聲音:
“咱們給地府賣命還得短命,這他媽什么狗屁規矩!”
陳靡初的指節在天臺水泥沿上叩出白印,“我還在查,你也要留心。要是我四十九歲被收走……”他忽然扳過兒子肩膀,眼里的光燙得灼人:
“你得繼續!必須揪出族人四十九的根由,我認為……”
他重重的拍在天臺的水泥地面上,“祖輩的判斷絕對沒錯!這不同稱謂的含義背后,藏著個大秘密!“
李不知胸腔劇烈起伏著,重重點頭的動作像是要把承諾刻進骨頭里,父子倆的剪影被殘陽拉長,在水泥地上融成一團濃墨。
天邊裂縫細得只剩發絲時,陳靡初突然‘啊’了一聲:
“十三令的事,老六拿令牌給你的時候提過吧?”
“提過一嘴,沒細說,他說不記得。”
“老六也開始散魂了……”
一聲幽幽嘆息,陳靡初突然轉身抓住兒子手腕,力度極大:
“九令取自九鼎殘金,四令采自四方精鐵——這是咱們夜游家安身立命的根本!記死了......”
他的手甚至都有些顫:“十三令和地府半毛錢關系都沒有!就算閻羅王親至,也絕不能交出去!”
“還有——”他壓低聲音,“有塊令里藏著玉角。”
“玉角?”李不知理解不了。
“正是傳國璽崩掉的那角!”陳靡初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滲出黑霧,“記住!查不清真相前,萬萬不可集齊十三令!”
李不知盯著父親指尖散出的氣息,喉嚨發緊:“明白。”
陳靡初起身時帶起細碎塵粒——
李不知是魂魄之體,但陳靡初卻不是,趁著天裂屏蔽地府的機會,魂魄入體,帶著自己的肉身出來轉悠,也是夜游達到執州才有的能力!
“忍著點。”陳靡初突然扣住他左臂,掌心騰起青焰。那些蠢動的墨線發出細微尖叫,眨眼縮回肘窩。
“還要辛苦些時日,晉升刑府前……”陳靡初虛虛點在他心口,“墨線過此,地府即刻鎖魂。”
兩人穿過空蕩街道時,李不知看著父親在血泊、淤泥、積水中都留不下腳印的步伐,直到養老院鐵門‘吱呀’合攏,遠處才響起喇叭聲:
“叮咚雞叮咚雞,疾控警報!所有人居家隔離,等到篩查,擅自出門嚴肅處理!”
“叮咚雞叮咚雞,疾控警報!所有人居家隔離,等到篩查,擅自出門嚴肅處理!”
看來,是守在外面的國家力量發現了禁錮羊城的力量消失,立刻進入羊城開始穩定秩序!
不處理不行,整個羊城現在尸橫遍野,斷肢殘骸隨處可見,必須先處理,否則一定會引起社會動蕩。
疫情雖然也會令人恐懼,可總比什么餓鬼道降世要輕得多!
街上已經出現了大量的士兵,每個街區、每個路口、每個小區出入口,都已經開始嚴格布控,當中夾雜著能人異士的身影。
李不知回到宿舍時,南驚鴻正在拿毛巾擦拭他的額頭、臉頰。
向來咋呼的姑娘此刻連呼吸都放得輕,溫熱棉布掠過他眉骨時,睫毛顫得像受驚的蝶。
李不知睜開眼,兩人四目相對,瞬間都有些呆了……
“你……”兩人同時開口的剎那,南驚鴻突然撲上來——
撞進懷里的力道帶著后怕的顫抖,李不知的手懸了半秒,最終死死箍住她后背。
窗外飄來消毒水的氣味,但此刻他們只聞得到彼此身上未散的血腥味,唐太宗和市長許是躲在哪個角落,反正沒人探頭打擾這對劫后余生的小鴛鴦。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