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青袍服官員呵呵笑了起來：“武老弟，呆著干嘛？”

“莫不是不認識我？”

武父一個小六品，上朝都沒資格，只是特殊時候，才能去朝見一下，而且都在后面遠遠的跪著。平素里的圈子，也接觸不到那么高的境界……怎可能認識？

但他不能承認，只能堆出笑來：“認識……認識……”

說著。

武父舉袖擦去臉上油汗——官高一級壓死人，四品大員給人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或者說，他常年官場透明人，已經養成了某種刻入骨髓的敬畏。

看著武父的模樣，深青袍服官員灑然一笑：“我叫崔二河，在太常寺任職少卿，掌管禮制，祭祀，你對我沒印象實屬正常。”

“這是我的逆子，崔璞。昨天夜晚在鏡湖園廝混，恰逢賢侄耕安寫下了一首傳世名篇，并且贈送小犬一幅墨寶，讓小犬一躍成了秀才。”

“這是改變小犬命運的恩情，不得不重重感謝。因此我一清早，就帶人來拜訪，并備下幾分薄禮。”

“來人，把禮物抬進來！”

于是前頭開路的買辦和馬車車夫，開始搬運一箱一箱的禮物。

嘩啦啦的清脆撞擊聲，著實令人陶醉。

武父呼吸不自然地急促了幾分，他不是見錢眼開，而是第一次看到這么多財富，以至于忐忑搖手：“崔大人……這……這使不得！使不得！”

“不要拒絕！拒絕就是看不起我崔二河！”

武父恍惚了……

恍惚間，昨天晚上，自家逆子說的話閃進聊腦海——什么寫了一首傳世詩篇，贈送了幾個人，締造了三個舉士，當時說得天花亂墜，細節確實不多。

隱隱約約記得有崔家公子……

所以，崔家竟然是長安崔氏？！

武父目瞪口呆，張開嘴滾了滾喉嚨，卻語塞不知道該說什么。

只連忙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恭順將兩人讓進去：“崔大人，崔賢侄快快請進！來看望一下就行了，怎么還帶這么多禮物，真是折煞小官了！”

“小官只有簡陋寒舍，茶葉不美，請勿見怪。”

崔二河笑意盈盈：“這倒不會，我觀武老弟，可是親切得很吶！”

“對了，武二郎可曾起床？”崔二河的一舉一言，都熱情洋溢，讓人如沐春風。

“還沒。我這就去把他叫醒！！！”

崔二河連忙搖手：“不必，賢侄既然沒醒就讓賢侄睡著，我們先說說話，等他自己醒來再通知不遲。”

武父瞪大眼睛，心臟上竄下跳，連眼球里的血管，都在顫震——他一輩子都不敢想象，讓四品大員久等是什么概念，那是大不敬！雖然當時可能四品大員毫無表示，可不久之后，就會被調去邊疆，老死在外。

“這……這不好！我立刻去叫醒他！”

崔二河語氣嚴肅：“說了不必！坐！差人泡茶！”這一刻，崔二河幾乎反客為主。

武父只能悻悻又忐忑地遵守，但總是如坐針氈抿著茶，心里極不安寧。

“武老弟，你不必拘謹，以后我和你多多走動，也請賢侄多多幫助我家小犬。”

武父喝了幾口茶，腦子里飛速轉了一會，也終于緩了過來，腦子里梳理出了一些清晰的條理。

崔大人的熱情和縱容，其實都是因為安兒寫出了一首傳世級別的勸學詩，并且一夜之間，締造了三位舉士，二十九位秀才，這便是儒道賢師的雛形！

想到這些，武父似乎得到了親兒子的依仗，心里漸漸褪去了一些慌張，姿態不再那般畏首畏尾：“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貴公子儀表堂堂，出生名門，今后也必將大放光彩！”

“哈哈哈，哪里比得上耕安賢侄，十七歲的少年舉士，又有一篇傳世的勸學詩。我真是一夜贊嘆，心中全是生子當如武耕安之愿望！”

“崔大人謬贊了，我那小犬，屬實頑皮！”

兩人聊些閑話。

忽然。

門子飛跑進來稟報：“老爺，外面一群官老爺，結伴來了。”

武父詫異：“這……”

崔二河笑意盈盈：“來者是客，我也和你一起去迎接他們！”

武父汗顏：“這怎么能行，崔大人你……”

崔二河搖搖手：“既然貴賢侄是我家小犬的師父，又有提升改命之恩，我這個當父親的，自然要以禮相待。”

于是。

崔二河攜著武父的手，出門迎接。

“哈哈哈，各位同仁，禮物就送到那邊，然后進來喝杯茶。”崔二河聲朗氣足。

宅前的小官員們暗暗吃了一驚，心想武家果然要騰達了，四品大員如此親密，哪有不發跡的道理？

于是他們愈加熱切，把禮物搬到前廳臺階上，隨后拱禮問好，又是一頓夸獎馬屁。

武父滿面紅光，只覺得格外體面，整個人仿佛踩在了云團里，輕飄飄的，軟乎乎的，讓他摸不著方向。

本以為這輩子就要以一個小小的六品結束了啊。

永遠都是個透明小官。

誰曾想，老來翻身得志，竟然可以和四品大員稱兄道弟，又受到一群官員的恭維。那是人生漫漫四十九年，從來沒有過的光景！

他感受到了歡欣和愉悅，在一圈圈的馬屁中，迷失了自己。

應酬了一刻鐘，那些官員不敢再叨擾四品大員，便陸陸續續告辭退去了。

前廳內剩下半屋蓋著綾羅綢緞的禮箱，在清晨斜斜射入的陽光下，閃著柔順的光芒。

令人忍不住激動。

武父吞了一口唾沫，心臟跳震不停，一種沸血在全身經脈內奔涌般的，難以言狀的愉悅和亢奮，攫住了他的心臟。

他看向后院。

就在剛才應酬的間隙。

他悄悄喚來老嬤嬤，要她把秦稚川叫醒。

“那小子應該快來了吧？四品大員來拜訪，如何能怠慢！”

果然。

這一看。

就看到了秦稚川，身穿素色便服，猿背蜂腰螳螂腿，刀削五官，眼眸深邃，氣象剛猛，竟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武父驚奇不已，恍惚間難以相認，這真的是平素里的那個紈绔逆子嗎？完全不認識了！

崔二河上下估了估秦稚川，嘖嘖稱奇起來：“好賢侄，氣象剛猛，頂天立地，一派儒將之風！”

秦稚川挑了挑眉：“……”

武父連忙低喝：“還不見禮？這是太常寺少卿大人！”

秦稚川溜目四顧，看到了崔璞，又看了一眼崔大人，心里明鏡似的行步近來，叉手作揖：“崔叔。”

崔二河哈哈大笑，他很喜歡這句崔叔。

顯然武家二郎比他父親更從容，更自尊自立，氣象更遠大。

他連忙抓住秦稚川攀談：“好侄兒……你的詩才當真了的啊。那一句人心如良苗……”

“好侄兒在武修上也有進展？”

“好侄兒可有指過婚配？”

“尚未。”

“極好！我崔氏有一位天之驕女，生得花容月貌，在佛家修行，可謂圣潔……”

“哦？”秦稚川正顯出幾分感興趣。

宅院外。

忽然響起一聲長長的鑼響——

鑼聲威武，冉冉升騰到晴朗的晨空……

隨后又是幾掛鞭炮噼里啪啦響成一片。

某種賀喜的意味混合著硫磺香氣，送入眾人心坎……

“哦？好侄兒家還有喜事？”崔二河驚奇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