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蟬鳴聲里,小林蹲在樓道口數著快遞單號。母親騎著那輛漆皮斑駁的三輪車拐進小區時,車斗里的紙箱堆得比人還高。她摘下草帽扇風,后頸曬得發紅的皮膚上粘著幾縷汗濕的碎發——那是長期搬貨時肩膀與車帶摩擦留下的印記,像枚褪色的勛章。
“媽,這個月的止痛貼又用完了。“小林接過母親遞來的帆布包,里面裝著從診所新開的膏藥。母親揉著右肩苦笑:“老毛病,揉兩下就好。“可小林分明看見她搬洗衣機外殼時,胳膊抬到某個角度就會突然僵住,像生銹的齒輪卡在轉軸上。那些深夜里從母親房間傳來的隱忍的呻吟,比任何物理公式都更讓他心疼。
物理課講到簡單機械時,窗外的梧桐葉正在秋風里簌簌作響。張老師舉起滑輪組演示省力原理,金屬滑輪的轉動聲讓小林想起母親三輪車的鏈條。“有沒有同學知道,工地上塔吊的吊鉤運用了什么原理?“粉筆劃過黑板的聲響中,他盯著課本上的杠桿示意圖,鉛筆在草稿紙上畫出歪歪扭扭的推車——車斗像個沉甸甸的砝碼,母親的手臂則是永遠緊繃的動力臂。
橡皮擦突然被前桌碰落,滾到講臺邊。張老師彎腰撿起時,瞥見了草稿紙上畫著的帶滑輪的升降車斗,旁邊標注著“動滑輪““支點“的字樣。“放學后帶著你的圖紙來實驗室。“老師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鋼卷尺,在陽光下閃著溫和的光。
實驗室的黃昏總是帶著奇妙的靜謐。張老師從器材柜里取出木質滑輪組模型,七八個大小不一的滑輪在鐵架臺上垂成串,像串在時光線上的風鈴。“你看,一個動滑輪能省一半力,兩個就能省四分之三。“老師的手指掠過涂著潤滑油的滑輪軸,“但實際使用時,繩子和滑輪的摩擦會吃掉一部分省力效果,就像你媽媽的三輪車鏈條缺了潤滑油會變重。“
小林捏著彈簧秤測量不同滑輪組合的拉力,發現三組動滑輪串聯時,理論上120斤的貨物只需20斤力就能提起,可實際拉動時彈簧秤指針卻停在28.6斤——這是張老師說的“摩擦系數修正“。他忽然想起母親推車時總在鏈條上抹機油,原來減少摩擦的學問藏在每個轉動的細節里。
“杠桿的支點就像蹺蹺板的中心。“張老師用粉筆在黑板上畫下動力臂與阻力臂,“你媽媽搬貨時彎腰用的是費力杠桿,把支點往后移,讓動力臂更長,就能省力。“他們用廢舊衣架做實驗,當動力臂與阻力臂形成3:1的比例時,掛著字典的衣架突然變得輕松,就像母親的腰板終于能挺直些。
深冬的儲物間里堆滿紙箱,小林蹲在自制的小推車前調試絞盤。舊自行車輪改裝的滑輪組卡住三次,晾衣桿改造的杠桿總是重心不穩。母親裹著羽絨服進來送姜湯時,他正對著散架的木板發愣——車斗抬升時總會向一側傾斜,像個站不穩的醉漢。
“試試在輪子旁邊加塊配重?“張老師的話讓小林想起物理課上學的力矩平衡:左邊的重量乘以距離,要等于右邊的。他翻出父親工具盒中的舊軸承鐵塊,用尺子量出車斗重心的垂直投影點,把鐵塊固定在離車輪15厘米的位置——就像給推車裝了個隱形的平衡秤。當母親試著推動堆著十箱礦泉水的車斗時,車輪不再打晃,金屬支架發出的不再是吃力的“咯吱“聲,而是順暢的“咕嚕“聲。
元宵節那天的社區廣場格外熱鬧,金色的陽光給改良后的推車鍍上一層暖光。加裝的萬向輪讓車斗能360度旋轉,從報廢汽車座椅拆下的液壓桿像有了魔法,輕輕一拉把手,重物就能平穩升起。母親握住包著防滑膠帶的車把,驚訝地發現抬升100斤貨物只需用23斤力——這是張老師帶著他用彈簧秤實測的結果,比原來的“ brute force(蠻力)“省力了近四倍。
“孩子,能給咱們快遞站做二十臺嗎?“穿紅馬甲的社區主任擠到最前面,眼里閃著光,“區里正好有青少年創新基金......“小林看著母親推著車在斜坡上輕松前行的背影,車斗里的紙箱隨著車輪滾動輕輕搖晃,卻始終穩穩當當——那是因為底部的配重塊在默默發揮作用,就像母親這些年默默支撐著這個家。
春分日的頒獎典禮上,小林握著獎狀望向臺下。母親特意換了件淺紫色襯衫,坐在觀眾席第一排,右肩不再像從前那樣僵硬地聳著。大屏幕上播放著推車在物流倉庫應用的畫面:工人叔叔們用帶滑輪組的車斗搬運貨物,杠桿把手讓他們挺直了腰板,底部的配重塊讓滿載的推車在轉彎時也不會傾斜。
他想起物理課本扉頁上的話:“給我一個支點,我能撬動整個地球。“此刻他終于明白,這個支點不在別處,就在母親磨出老繭的手掌里,在張老師沾滿粉筆灰的白大褂上,在每個滑輪轉動的吱呀聲中——當知識與生活相遇,當公式化作手中的工具,那些曾在課本上靜止的定理,終將變成推動世界的力量。
散場時,母親摸著推車上的滑輪組驚嘆:“原來你天天鼓搗的這些鐵家伙,都是從物理課上學的啊。“小林笑著點頭,陽光穿過滑輪的間隙,在母親的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會發光的公式。他知道,那些關于滑輪、杠桿、重心的知識,早已不再是試卷上的計算題,而是變成了母親肩上減輕的重量,變成了生活里實實在在的溫暖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