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了,陽光透過教室的玻璃窗,在課桌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光影。陸野翻找書包的動作突然頓住,指尖在空蕩蕩的夾層里徒勞摸索,喉結不安地滾動了一下。他皺眉的模樣被林夏盡收眼底,少女默不作聲地將自己多余的課本推向他,書脊上還留著被手指摩挲出的溫暖弧度。
“不需要。”陸野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推書的動作卻比話語慢了半拍。他垂眸時,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陰影。
課本邊緣擦過桌面的沙沙聲里,林夏收回手,故意將鋼筆重重擱在本子上:“明天早讀抽查《赤壁賦》,你確定要空手去?”
陸野握筆的手猛地一抖,墨漬在草稿紙上暈開。他別過臉不再說話,可那本課本終究沒被推回來,安靜地躺在兩人課桌中央。
放學鈴聲剛響,陸野就利落地合上書本。他動作極快,,修長的手指將筆插進筆袋,課本塞進書包一氣呵成。林夏抬頭看他時,只瞥見少年校服下擺掠過課桌椅的殘影,陽光在他墨色碎發上跳躍,轉眼他就消失在教室門口熙攘的人流里。
林夏收拾東西的動作慢了些,等她走出教室,走廊里已經沒剩幾個人。夕陽透過走廊的窗戶斜斜照進來,在地面投下長長的光影。她抱著書本慢慢往前走,轉過樓梯拐角時,忽然聽見樓下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很特別,沉穩又帶著幾分急促,像是有誰趕著去赴一場重要的約。林夏下意識探頭往下看,就看見陸野的背影。少年背著黑色雙肩包,校服外套隨意搭在手臂上,露出里面白色的 T恤。他走得很快,下樓梯時長腿一邁就是兩三級臺階,金屬鑰匙串在他褲兜邊緣輕輕晃動,碰撞出細碎的聲響,好像是為了找什么東西又回來一趟,沒找到又急匆匆的走了。
林夏鬼使神差地跟了幾步。她看著陸野穿過教學樓前的小花園,晚風掀起他的衣角,有幾片金黃的銀杏葉追著他的腳步翻飛。
少年像是察覺到什么,突然回頭看了一眼,林夏慌忙躲到柱子后面,心臟在胸腔里跳得飛快。
等她再探出頭,陸野已經走到了校門口的梧桐樹下。夕陽給他整個人鍍上一層暖金色的光暈,他伸手去夠低垂的樹枝,指尖輕輕拂過葉片,仰頭的瞬間,側臉的輪廓被夕陽勾勒得近乎完美。
林夏抱著書本,遠遠地看著這一幕。她想起前世陸野孤獨的結局,又看著此刻在夕陽下鮮活的少年,心里泛起一陣酸澀。
想著想著便跟了上去。
轉過第三個巷口時,尖銳的叫罵聲突然刺破寂靜。“陸野!你別欺人太甚!”
林夏腳步一頓,這個名字像根刺扎進耳膜。
她循聲望去,昏暗的巷子里,陸野單手將黃毛男生抵在墻上,另一只手扯松了襯衫領口的紐扣。少年冷白的皮膚上濺著幾滴血跡,銀色耳釘在暮色里泛著冷光,本該干凈的校服下擺沾著灰漬,卻襯得他周身氣場愈發凌厲。
“把錢交出來,不然今天你別想走!”
他說這話時,喉結隨著吞咽滾動,脖頸處青筋微微凸起。
黃毛男生突然笑出聲,伸手去推陸野的肩膀:“就憑你?不過是個沒爹沒媽的野種……”
話沒說完,陸野的拳頭已經揮了出去。
林夏幾乎是下意識地沖了過去,書包帶在奔跑中甩得噼啪作響。
“住手!”她舉起手機對著糾纏的兩人,閃光燈在昏暗的巷子里炸開,“我已經報警了!”
陸野的動作僵在半空。他轉過頭,額前碎發下的眼睛猩紅一片,呼吸還未平復,胸膛劇烈起伏著。
當看清是林夏時,他瞳孔猛地收縮,像是被人撞破秘密般慌亂地松開手。
黃毛男生趁機跌坐在地,罵罵咧咧地爬起來逃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巷尾。
“你……”林夏剛開口,就被陸野打斷。少年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校服外套,迅速裹住手臂——那里有道猙獰的傷口,鮮血正順著袖口往下滴。他垂著頭,聲音冷得像是淬了冰:“誰讓你多管閑事?”
暮色愈發濃重,巷口的路燈突然亮起,暖黃色的光灑在陸野身上,卻融化不了他周身的寒意。
林夏看著他發顫的指尖,想起前世檔案里記載的“陸野因斗毆被開除”,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我知道有家診所,處理傷口不會報警。”
陸野猛地甩開她的手,后退半步撞到墻上。“不用你管。”
林夏拽著陸野進了巷尾的小診所,白熾燈在頭頂滋滋震顫,電流聲混著消毒水的刺鼻氣味,將逼仄的診療室切割成慘白的碎片。陸野側躺在吱呀作響的鐵床上,當醫生掀開他染血的襯衫下擺時,少年緊繃的脊背瞬間繃成一張滿弓,冷汗順著凹陷的脊椎溝壑蜿蜒而下。后頸猙獰的舊疤在霧氣中若隱若現,蜈蚣狀的褶皺讓林夏瞳孔驟縮——這與她前世在新聞里見過的傷痕,竟如出一轍。
“嘶——”酒精棉球觸及傷口的剎那,陸野悶哼著往后縮。
從小診所出來,少年蒼白的手指死死按著滲血的繃帶,校服下擺沾著灰漬,在晚風里輕輕搖晃。他煩躁地從兜里掏出煙,點上,瞥了林夏一眼:“別跟著我。”喉間溢出冷笑:“有些人就喜歡往爛泥里鉆。”
林夏扯下校服領帶,動作利落地替他重新包扎傷口:“你想爛在這里?我見過凌晨四點的圖書館,頂樓第三排書架后,有扇能看見日出的窗。”
“解題比打架更需要聰明腦子。”林夏翻開隨身筆記本,鋼筆尖在紙面劃出清脆聲響,“上周物理競賽壓軸題,你蒙對了三個步驟。”她推過草稿紙,墨跡未干的公式旁畫著戴眼鏡的卡通小人,“從明天起,我們做個交易——你教我格斗防身,我幫你補文化課。”
陸野垂眸盯著那些工整的字跡,指腹無意識摩挲過紙頁。當遠處教學樓亮起第一盞夜燈時,他突然輕聲說“再說吧。”
晚風卷起少年的衣角,林夏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轉身往反方向的公交站走時,帆布鞋踩過地上的碎石,發出細碎的聲響。晚風卷起巷子里未散的硝煙味,兩個影子一前一后,在路燈下拉長又縮短,像極了糾纏不清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