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之濱，垂柳輕拂。

參合莊的碼頭上，早早便停了兩艘小船。

慕容復一襲青衣，立于船頭。

王語嫣坐在舟尾，淡紫裙擺隨風輕揚，宛若湖中盛開的一朵睡蓮。

“語嫣，坐穩了！”

慕容復手中竹篙輕輕一點，舟身便如一片輕盈的柳葉，無比絲滑地漂向湖心。

王語嫣輕輕“嗯”了一聲，可隨即眼眸一抬，掃到遠處浩渺的湖面，唇角笑意漸漸消退。

慕容復知她所想，當即提議玩個小游戲。

“聽好了！第一題，韓信點兵.......”

“多多益善。”

“冰糖煮黃蓮......”

“同甘共苦。”

一連兩個答案，少女都是脫口而出，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淺笑。

慕容復滿臉贊賞，又道：“閻王爺貼告示.......”

王語嫣眉頭微蹙，旋即舒展，答道：“鬼話連篇。”

慕容復故作不服，“不行，這次得來個更難的！”

少女下巴輕揚，眼中閃過一道光亮。

“和尚打傘......”

“無法無天。”

“廟里失火......”

“慌了神。”

雖然思考的時間越來越長，可少女仍是一個不錯，全答對了。

“且聽這題——”

慕容復故意拖長聲調。

“王八退房——”

王語嫣沉思片刻，忽然耳尖紅得似要滴血，“憋......不住了......”

慕容復驚得目瞪口呆：“敢問閣下可是仙女下凡，竟如此聰慧？”

王語嫣見他一副夸張表情，頓時被逗得咯咯直笑，先前的煩惱早已拋諸腦后。

“還有最后一題，閣下可敢挑戰？”

這次慕容復提高了音量，卻引得身后一聲嬌叱。

原來是朱、碧二女，劃著小船追了上來。

慕容復劃船不靠漿，全靠......內力，所以一舟絕塵。

二女功力不夠，憑的全是技巧，雖然開始落后，但不大功夫，便追了上來。

“王姑娘，別怕！”

二女齊聲助威。

慕容復決心一雪前恥，沉聲道：“你們聽好了.......這最后一題便是，丈母娘瞧女婿.......”

二女齊聲喊道：“越瞧，越順眼！”

王語嫣霎時羞得滿臉通紅，恨不得將頭埋到船底。

四人兩舟，迎著晨曦，破浪而去，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在湖面回蕩。

不到一個時辰，遠遠便看到一片郁郁蔥蔥的水岸。

四人輕車熟路，向前劃去，很快就尋到此處碼頭，可眼前情形，卻將四人鎮住。

只見十幾名青衣婦人，手持兵刃，在岸上一字排開。

慕容復算是見多識廣，此時也是倒吸一口涼氣。

這些婦人不僅個個膀大腰圓，而且面容丑陋，神情兇狠，猶如夜叉轉世。

當中的老婦人忽然上前一步，冷冷喊道：“曼陀山莊，非請莫入！小姐速速上岸，其余人等，盡早離開！”

“平婆婆——”

王語嫣喚了一聲。

“請轉告我娘，表哥今日特意來看她，還須上島一見。”

這位平婆婆仰著頭顱，桀桀冷笑，“表少爺來訪，我自曉得。不過夫人早有命令，表少爺不僅今日不得登島，從今往后，更是一刻也不得登島，否則便將老奴砍了去做花肥。”

這人身上煞氣本就極重，此時又發出一陣怪笑，就如惡鬼附體。

朱、碧二婢早就嚇得臉色慘白。

王語嫣也被對方氣勢所迫，呆呆說不出話來。

慕容復卻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此次前來，特意備了兩件珍稀貴禮，煩請平婆婆轉交。倘若能搏舅媽開心半刻，便容甥兒登島一敘。否則，在下轉身即走，決不糾纏。”

王語嫣也施了一禮，急聲道：“有勞平婆婆跑一趟，見了這份禮物，阿娘必會回心轉意的。”

“回心轉意？”

平婆婆嗤笑一聲，斜眼望了過來。

“小姐這次偷跑離家，早把夫人氣壞了。何況夫人曾有嚴令，不許小姐私下去參合莊。按夫人的脾氣，你如今自身都難保，還顧得上旁人嗎？”

王語嫣一想到母親平日行事，臉色立時變得煞白。

慕容復火氣噌的一下就上來了，當即舌綻驚雷，怒斥道：“大膽奴才！”

這聲暴喝事出突然，又運足功力，直震得岸邊飛鳥紛紛展翅，一眾悍婦也被嚇得倒退半步，有兩個膽小的，甚至連兵刃都失手掉地。

平婆婆又羞又惱，手中鋼刀不由自主舉高了三分。

慕容復自不會給她冷靜的機會，“在下行走江湖多年，店大欺客見得多，這奴大欺主，還是第一次見著。”

“老身.......何曾欺主？”

“不管舅媽如何責罰，語嫣表妹始終姓王，也是舅媽唯一的女兒，更是這曼陀山莊未來的主人，你這狗奴才，由始自終，何曾將少主放在眼里？”

“休要挑撥離間.......”

“你我皆知，凡事有一就有二，你既能今日欺侮少主，就必有一日會背叛老主。”

“胡說八道，老身死也不會.......”

就在對方張嘴說話的空當，慕容復抓起船上一個木盒，便扔了過去。

平婆婆本就舉著鋼刀，恨不得將對方頭顱斬下來，這刻眼見一個物事當頭砸下，自然條件反射般地揮刀迎上.......

下一秒，眾人只見一道寒光閃過，緊跟著又是“嗤嗤”數聲，這木盒還未落地，便被斬成十七八塊。

慕容復撫掌贊道：“好犀利的刀法！”

平婆婆將刀一收，眼中兇光更盛，“老身這刀斬起男人的頭顱，更快！”

慕容復卻長聲嘆道：“只可惜了我這盆十八學士，茶國極品。”

平婆婆面皮一顫，急聲問道：“甚么十八......”

慕容復不急不忙地解釋起來：“所謂十八學士，便是一株開滿十八朵花，偏偏顏色、形狀，朵朵不同，一看之下，層層疊疊，絢麗多彩，乃是大理段氏的鎮國之寶。在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尋到，本欲今日獻給舅媽珍藏。如今倒好，被你一刀斬入輪回，悲哉惜哉......”

平婆婆聽到“鎮國之寶”四字時，手中鋼刀已然脫手，后面便覺兩耳嗡嗡，身子似在深淵中不停墜落.......

便在這時，一道清亮的女聲自岸上傳來，“你說的，可是真的？”

“是阿娘.......”

聽到表妹這聲驚呼，慕容復懸了幾日的心臟總算平安落下。

他承認，這件事有賭的成分。

在他今生的記憶中，少時經常游玩的曼陀山莊，種滿了茶花；舅媽對茶花情有獨鐘，對姓段之人卻恨之入骨。

他一直不解。

可加上前世認知，他才知道，舅媽種的不是茶花，那是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刻骨銘心的愛。

正因為愛之深，所以才恨之切。

慕容復深吸口氣，朝著聲音方向叉手施禮，接著便朗聲道：“甥兒慕容復，給舅媽請安！”

“這勞什子的十八學士，當真是極品茶花？”

“甥兒對天發誓。”

王夫人幽幽嘆了一息，“也罷，難得復官有心，你們都上來吧！”

平婆婆卻面若死灰，哀聲道：“夫人，老奴絕不是故意的.......”

“我明白，你這老貨豈敢有二心？不過，你知道的，上個月，阿如種死了我的寶貝白茶，如今已成了這山上的花肥。”

“夫人饒命——”

“放心吧，你和阿如不同，這些年來，你替我殺了這么多人，沒功勞也有苦勞.......我想想........你是右手斬的十八學士，這只手，就拿去做花肥贖罪吧！”

王夫人說得溫言細語，可四人聽得卻是遍體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