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京中可有其他要事?還有南京工部燒制黃瓦一事,而今羅洪載被北司拿了,差事沒有耽誤吧?”
在肆無忌憚地發(fā)了一通脾氣后,嘉靖帝冷靜了許多。
接過黃錦遞來的銀耳羹,喝上兩口,順了順氣后,嘉靖帝又問起了其他問題。
相比于外朝閣臣送來的奏本,嘉靖更想聽聽陸炳,或者說錦衣衛(wèi)那邊傳來的消息。
“回圣上,先皇陵瓦一事,秦侍郎并未耽擱。據(jù)戶部暗樁奏報,昨日一早,就在臣拿了那羅洪載走后,秦侍郎便命觀政進士李斌,頂了羅洪載的差。下午,這李斌就去臟罰庫,領(lǐng)走了三份地契。”
“地契?他領(lǐng)地契作甚?莫不是還想做那發(fā)賣之事?”
陡然聽聞接手了黃瓦差事的進士,沒從太倉銀庫撥銀,沒上奏找自己的內(nèi)帑要錢,反而是去了臟罰庫。這稀罕事,聽得嘉靖頓感好笑。
從小就開始接觸這些讀書人的嘉靖,可太了解這些“秀才”了。讓他們拋頭露面地去賣東西,簡直跟要強那個啥他們似的。明明個個貪錢愛財,卻又對錢貨利事,諱莫如深。
可如果領(lǐng)了地契,卻不變賣了去換錢?那這個家伙,領(lǐng)走地契是想做什么?
嘉靖的眉頭微微皺起,一時間,他竟然完全猜不到李斌想做何事。這種猜不到,看不透的感覺,令嘉靖感到有些不適。
可還不等嘉靖問話呢,便瞧見陸炳正眼神古怪地看著自己。
“你這么瞧朕作甚?!那李斌,拿了地契之后,做了什么?”
“回圣上,那李斌拿了地契后就回了戶部衙門。一直到臨散衙前,這才拿著厚厚一摞請?zhí)霭喾浚灰辉黼`,令其送去湖廣會館。”
“啊?請?zhí)克€真是打算發(fā)賣這些地契?”
以嘉靖帝的聰慧,根本就不需要陸炳明說請?zhí)膬?nèi)容。只需要將李斌前后的動作,聯(lián)系起來,根本想不到還有其他什么處理辦法的嘉靖,便猜到了,李斌這是打算變賣地契,請?zhí)膬?nèi)容也定是邀請京師豪富。
“以臣看來,八成是的。”
陸炳微微點頭,臉上也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笑容,并沒有著急多說什么。
同樣在這時,黃錦似乎想起了李斌是誰,當即一陣快步走到嘉靖身邊,附耳輕聲說了幾句。而后,嘉靖這才面露恍然:
“原來是那‘油角進士’啊!是他的話就難怪了,朕就說,領(lǐng)了那不當吃不當喝的地契,他不拿去賣了換錢,如何替朕之皇考修陵。”
“罷了,隨他去吧。此人辦事的手段雖然粗鄙不堪,但其心可憐,倒是個知道事忠的。”
似乎是發(fā)現(xiàn),李斌并沒有聰慧到自己看不透、猜不到的地步。深感自己的智商重新占領(lǐng)了人類高地的嘉靖,滿意地笑了。在鄙視了一番李斌作為進士,居然親操商賈事后,罕見地夸贊了李斌一句。
然而,作為一個智商爬上高地的皇帝,嘉靖的下一句話,又開始變得抽象了起來:
“今朝之事,他有和那王召一般,上疏替羅洪載求情嗎?”
官員奏疏,通常都是經(jīng)通政司轉(zhuǎn)呈。只要不是在早朝上,在陸炳這等錦衣侍衛(wèi)的眼皮子底下,犯顏直諫,陸炳也很難快速知道,在通政司那邊,有沒有李斌上呈的奏疏。
不過...
他應(yīng)該不會上疏吧?
聯(lián)想到昨天,自己和李斌見面的過程。陸炳感覺,自己這同鄉(xiāng)老表,應(yīng)該能聽懂自己的暗示。
“陛下,奴婢替陸舍人回話。今朝通政司送來的奏疏里,除了那王召,破制上奏外,并無其他辦事進士的奏疏。”
“噢?那這么說來,就是沒有咯。他為何不執(zhí)言上稟?就那般坐看同僚蒙冤?朕剛記起來,當初那姓羅的在通倉擅答禁衛(wèi)時,他就在旁邊是吧?”
這也就是李斌,如今還沒資格進這乾清宮。不然聽了嘉靖這般發(fā)言,定是要吐血三升。
上奏吧,皇帝不開心,因為你和皇帝唱反調(diào);不上奏吧,皇帝也不開心,覺得你人品有問題...
反觀陸炳和黃錦,在聽到嘉靖這番既要又要的發(fā)言后,表現(xiàn)得那叫一個古井無波。
幾乎是從小看著嘉靖長大的兩人,可太了解嘉靖帝的真實想法了。別看他嘴上說得好像很嚴重,但只要瞧瞧嘉靖嘴角,那不易察覺的弧度,陸炳就知道,李斌這第一次正式出現(xiàn)在皇帝面前的印象分,到手了。
“陛下真是好記性,初一那日,李斌的確就在通倉。并且,率先出手,鎮(zhèn)壓騷亂的留守右衛(wèi),就是被這李斌攛掇著行動的。”
眼見李斌如此“爭氣”,陸炳也樂意悄悄抬上李斌一手,多說了一句李斌在通倉中的表現(xiàn)。
為了迎合皇帝的心意,陸炳還假裝看不出來皇帝的想法一般。只是順著皇帝的話,看似在替皇帝捅李斌一刀,點出李斌這個外朝文官,鼓動京軍禁衛(wèi)的僭越。實則...
“哈,真不愧是‘油角進士’啊,如那商賈一般,慣會挑動人心。”
說完這句評價后,嘉靖帝便沒再繼續(xù)提及李斌。短暫地和陸炳聊了些錦衣衛(wèi)奏報的其他事務(wù)后,隨著陸炳告退,黃錦送來今日奏疏,嘉靖帝一天的生活也開始了。
得益于內(nèi)閣的出現(xiàn),此時皇帝的工作量相比國朝之初,那叫一個輕省。
大小事務(wù),都有內(nèi)閣通過票擬題注的解決辦法,皇帝只需要看看,然后點頭yes,搖頭no的,就能快速處理掉大部分日常行政事務(wù)。只有最后剩下的那些,內(nèi)閣、皇帝一時間都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的問題。
才會再召集相關(guān)大臣,開個小會商討決定。
【廣西巡撫張嵿奏:左江分守左參將吳啟宗以罪革回原衛(wèi),以右江分守右參將錢勛代為左參將,以署都指揮李璋,代勛任右參將。】
內(nèi)閣意見:準。
嘉靖帝看了看,覺得沒問題,亦準。
【戶部題:開封府所屬州縣殘于流賊,今歲額糧(官吏工資)暫改折銀石七錢,不為常例。】
內(nèi)閣意見:準。
嘉靖帝嘆了口氣,亦準。
繼續(xù)翻開下一份奏疏:
【戶部題:先薊州巡按御史王鈞言,薊州官軍赴倉支糧,道里回遠,請改折色,令有司就給之便。戶部原議可行,然辦事李斌言,官軍赴倉,路途遙遠。糧商運糧赴關(guān),亦遠矣。若改折色,則兵士購糧所費當甚于州城、鎮(zhèn)城。戶部復(fù)議,皆以為然。】
內(nèi)閣意見:【召戶部侍郎、兵部職方員外郎、武庫員外郎并后軍都督府共商。】
哦?又是李斌?
嘉靖看到這份戶部題本的內(nèi)容后,短暫地驚訝了一瞬,然后提起一旁的朱筆。
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