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堂大人,晚生冒昧打攪。這是晚生請進內承運庫的照進單,需用戶部大印,特請準允。”
在決定了將解決兩萬兩白銀缺口的辦法,主要路線定在廣西司轄下臟罰庫的同時,李斌自然也會給自己準備一個plan B。
即,如果臟罰庫的庫藏,不夠解決,或是不能及時解決這資金缺口問題的話。
李斌八成也得托人,奏報嘉靖,讓嘉靖帝來頭疼這個錢的問題。
當然,在真做這種給皇帝找麻煩、上眼藥的事情前,李斌想先去探探內承運庫的底兒。看看嘉靖現在到底有多少錢...
要是內承運庫如今空得能跑老鼠,那再給李斌八個膽,他也不敢上奏討錢。
“可是為興獻帝陵之事?”
看似反問,實則肯定地說過這句話后,秦侍郎接過李斌雙手奉上的照進單(內承運庫通行證)。一邊快速掃視著李斌填寫的單據,審核其格式、內容準確性,一邊喃喃道:
“今上最初,欲發湖廣役夫制瓦,這意思...你可明白?”
“晚生明白,今上無意動支內帑銀。此番晚生請進內帑,只打算將其帑銀作為備份。晚生的想法:首選臟罰庫,以臟罰庫內的贓物變現,充抵制瓦所需。只是晚生擔心,這贓物變賣,耗時漫長,恐不及完成今上所命。”
“這才請進內帑,想要看看這大內存銀尚足否?若還算充裕,便請先撥帑銀南下,后調臟罰庫折現銀入內帑,保證實支實銷,想必今上能應。”
李斌的回答,引得秦侍郎嘴角一抽,就差沒開口笑罵李斌是個小滑頭了。
首先,內帑銀的主要來源是漕運金花銀。即為了減少漕運糧草,在路途中的損耗、節約運輸成本,朝廷每年會定一個金花銀的額度。
在滿足這個額度的金花銀前,江南地區先不運實物糧北上入京。而是就地將漕糧變賣折現,或者干脆開始就不收實物糧稅,直接征銀。
與實物漕糧,經大運河到通州中轉入倉,直接歸屬戶部管理不同的是。這金花銀一旦入京,八成都是進了皇帝的內帑,只有剩下兩成銀子,才會入太倉銀庫。
從政治上看,這無疑是皇家增加自身財政支配權的一種表現。而在李斌這等執行人的眼里:這特么不就是在給自己漏洞鉆嗎?!
如果直接請奏嘉靖帝撥內帑銀,等于直接找皇帝要錢,這嘉靖帝肯定不樂意。
但,如果我把討錢,換成借錢呢?甚至再許一點利息?
又能滿足皇帝給老爹陵寢重新裝修的愿望,還能借機從中賺點利息,這種看似一箭雙雕的事情,嘉靖同意的概率,顯然比直接上奏要錢要高得多。
至于說,借到錢,還不上怎么辦?
看看抵押物是什么?
李斌準備的抵押物,是臟罰庫里的罰沒,是那些從犯官家中直接得來的田契、地契、珠寶字畫等等有價值的實物。這些東西發賣需要時間,但興獻帝等不了呀!
所以,以臟罰庫的罰沒物品為抵押,從內帑借銀,等到這些物品變賣完了,再把內帑的錢還上。合理嗎?
合理就怪了!
這里面最大的一個邏輯漏洞、制度漏洞就是:原本臟罰庫變賣贓物得到的銀子,就是要歸入內帑的。
但在這贓物變賣得銀之前,臟罰庫卻是歸戶部管的。
換句話說,只要臟罰庫的贓物,一日不變現,在皇帝的那邊,這就都是浮盈。只是看上去,賬面上好像賺錢了,卻根本收不到現金。
而臟罰庫的庫藏何時能變現完畢?這事,不得看戶部怎么說嗎?!更絕的是,如今大明的四柱清賬冊,都是記實收實支實在,賬冊上,壓根就不記浮盈。
這就意味著,當李斌上奏找內帑“借錢”時,李斌可能面臨兩種情況:
一、嘉靖帝根本就沒意識到,臟罰庫的收益,本來也得歸入內帑的這個問題。加上賬面上還不會記入這筆預期收入,嘉靖帝沒見過,只能靠邏輯思維去推導這筆錢的本質屬性到底是怎樣的。一旦嘉靖帝沒意識到這筆錢本身也是他的錢這個問題,那借錢,大概率就能成。
二、嘉靖帝天資聰穎,意識到李斌其實是支走了他嘉靖的未來收入。如果發生這種情況,李斌也有底氣說服嘉靖同意。
試問,一個完全沒有經歷過專業財務訓練的16歲少年。他能敏銳的意識到,臟罰庫那筆根本不在賬面上出現的預期收益就是他自己的未來收入,那嘉靖的這個腦子,絕對是好用的。
一旦嘉靖帝的腦子轉起來了,李斌就有信心好好給皇帝科普科普:什么叫浮盈?什么叫實盈?
具體來說就是:皇帝陛下,您看哈,假設這名家字畫,如今價值一千兩。但等臟罰庫賣出時,它可能會虧到700兩,當然也可能漲到1200兩。咱們要不來對賭一下?您直接將不確定的預期收入,轉變為固定盈利的債務?這樣,以后無論臟罰庫賣出的這些東西,市場價格是漲是跌,您都能穩定的收入兩萬兩。
前世接觸過無數投資人的李斌,非常自信,嘉靖肯定愿意這么干。
原因無他,對于大資本而言,他們的基本盤夠大。所以,他們更在意盈利的穩定性,哪怕只能賺10%,基礎大,這10%的收益也不會少。
與其冒著風險,讓錢在自己的口袋外轉悠,不如早日落袋為安,先把能吃到的收益吃了再說!
反而是那些散戶、個人投資者,或者小機構,才會選擇風險更大,收益率更高的產品。畢竟,他們的本金少,不冒風險,賺來的錢,可能只夠一個溫飽,一輩子都發不了家。
嘉靖,大明的皇帝,毫無疑問的大資本!
這種基本可以看成是債權轉移的玩法,秦侍郎是沒看懂,亦沒能理解的。
在秦侍郎眼里,李斌這家伙,其實就是在利用邏輯陷阱,將湖廣司的麻煩,轉移到廣西司頭上。
一旦嘉靖接受了李斌的方案,那兩萬兩銀子出庫南下,南京開窯燒瓦,湖廣司的任務就完成了。
至于嘉靖帝,后面追債,要錢,那也是去找那管著臟罰庫的廣西司要。
等于是將湖廣司的開源任務,悄咪咪地丟給了廣西司。
若是廣西司如約將兩萬兩還上了,那自然是皆大歡喜。
若是廣西司沒能湊齊這兩萬兩,那責任也是廣西司的,和他湖廣司李斌,半毛錢關系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