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譚郎中,西倉1到15廒,點驗無誤,實在漕糧一萬五千石。”
“報譚大人,西倉22到28廒,點驗無誤,實在漕糧六千石。”
莫約一刻鐘后,戶部眾人陸續從西倉各廒中走出,來到西倉正門前,向主持工作的譚郎中匯報核驗結果。每匯報完一個結果后,譚郎中便在一個小冊子上,勾上一筆。
等點驗環節結束后,譚郎中向著眾人微微拱手:“此番核驗,辛苦諸位同僚。此間事了,各部可以準備起來了,一刻鐘后,開倉!發俸!”
譚郎中話音落地,高達百人的戶部眾,同時分成十三股小型的支流,分別在掛著各清吏司幡巾的桌前聚集。桌案前的椅子只有一張,那是屬于高年資者的位置。
在陜西司三人互相推脫了一番后,張靖軒在座位上坐下。
“漢陽啊,我陜西司負責的京衛,你可記得清楚?趁現在還有點時間,你抓緊復述一遍。”
“除京衛武學外,我陜西司還需負責景陵、獻陵、長陵三衛,外加留守右衛、奮武營、三千營、隨侍營,以及直隸定邊衛。”
“漢陽好記性,一會千萬記住了,莫把俸糧發錯了人,也莫要讓其他衛的人,動了我們這邊的糧食,不然這賬就扯不清了。”
其他衛所的人,動我們負責的糧食?
李斌有點不理解張靖軒這話想要表達的意思。可還不等李斌詢問,開倉的時間到了。
隨著大運西倉的院門開啟,烏泱泱一大片,或趕著牛車、驢車,或推著板車的士兵們,宛如后世春運一般。摩肩接踵地聚集在大運西倉的門前,各種運糧的板車,更是順著來時的道路,綿延不知幾十里...
在軍士們的正前方,一群身著六品武官服飾的人,則宛如百米賽跑一般,以西倉大門開啟為號,向著十三清吏司臨時辦公點瘋狂沖刺。
“諸位大人,某乃留守右衛百戶元...”
率先沖到李斌幾人面前的中年百戶,剛一開口,便被后續沖刺過來的人撞了一個趔趄。
“大人大人,這是我長陵衛的俸貼,勞煩...”
“景陵衛!這是景陵衛的...”
一切都發生于剎那之間。
從第一個百戶沖到李斌幾人面前,到李斌的耳邊,宛如被十八只鴨子同時圍攻,時間才過去十秒不到。甚至直到這會,李斌都回過神了,大運西倉的院門才堪堪開啟完畢...
“都閉嘴!排隊!”
顧不得思考,這幫起碼也是正六品百戶的武官們,為何在這cos超市搶免費雞蛋的大媽。只是聽著耳邊的哄鬧,李斌便下意識地一拍身邊的桌面,同時爆喝道。
“你們個個都是朝廷命官,如此吵吵嚷嚷、咋咋呼呼,成何體統?!”
趁著眼前這群武官們,被自己吼得愣神的功夫,李斌又補充了一句。
此時,一眾百戶,愕然地瞪著眼睛,看向李斌。包括李斌身邊,張、王兩位主事,也有點傻眼...
“體統?體統是能吃還是能喝啊?”
一個微弱的嘀咕,夾雜著絲絲嗤笑的聲音,忽然從李斌面前的百戶隊伍里傳來。
不等李斌開口斥責,王俊良反應飛快地給李斌拉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哎喲,我的小祖宗欸,你差點惹禍了知道嗎?!”
“王主事...我...你這是何意啊?”
李斌腦門上的霧水越來越重,合著自己疏導人群、維持發糧秩序還有錯了?
“你說我是何意?虧你還是農戶出身,你難道不知道這同樣是糧,也分陳糧和新糧嗎?還是你覺得,這偌大的通倉內,全部都是新糧?”
正所謂響鼓不用重錘,王俊良的反問才一說出,李斌瞬間就明白了那群百戶為何那般爭先恐后的根本原因:錢!或者叫,利益!
新糧、陳糧,價格不一樣啊!
可在大明朝發俸祿時,卻只規定了發多少糧,不規定這糧,到底是陳糧,還是新糧。
這就直接導致:假設同樣是二石糧的月俸,若是新糧,則值銀一兩六錢到二兩不等;可如果領到的是陳糧,這個價格最少都得打個八折,直接經濟損失起步都是200文。
對普通軍士而言,少了200文,那就等于他們五天白干!
那么,問題來了:如果這些百戶們,領回去的糧食,是陳糧,已知士兵們肯定是不樂意的。那士兵們的怨氣,會沖著誰發?
戶部?還是大運西倉?
在聽完王主事這一席話后,李斌百分之百可以確定:自己所在的這戶部,在大明軍隊中肯定沒啥好名聲。可如今,不僅是自己,戶部官屬們,照樣活得好好的。
這情況不就很明顯了嗎?
士兵們的怨氣,是注定撒不到戶部頭上的。可這些百戶,卻是士兵們看得見、摸得著的人呀!
只是被人埋怨、或是背地里唾罵,尚且還好。一旦他們領到壞糧、或者陳放時間過久的糧食回去,讓士兵們的直接經濟損失大到沸反盈天...
那這些百戶,有一個算一個,最輕也得丟官罷職。
當集體利益和個人利益交織在一塊時,他們自當“勇往直前”...
“晚生孟浪了,多謝王主事賜教!”
想通了這一點,更是想明白了自己剛剛的舉動有多危險以后,李斌端正地拱手致謝。
“你呀,以后多學多看吧!咱這實務衙門,可不比翰院,這里面的門道,慢慢摸吧。”
作為陜西司小團伙里的“老幺”,難得有一次當前輩的經歷。王主事受用之余,倒也說了句務實的話。
想想此刻大運西倉外聚集的各京衛士兵...
不算北直隸的衛所,僅京師二十六衛,外加十二團營、三大營,即便每衛每營只派出一個百戶來運糧。這士兵人數就已經高達四千號人。
要是讓他們知道,自己剛剛試圖阻攔各部百戶去替他們,替他們的弟兄搶新糧...
李斌不覺得自己還能留個全尸...
“受教受教,這事是晚生考慮不周,甘愿領罰。”
念及于此,李斌再一次向著王主事拱手致謝。
“罷了,你也是第一次做這個差事。不知者不怪嘛,一會你就慢慢看,我和明輝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切不可再自作主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