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過私立醫院VIP病房的百葉窗，董重將俄羅斯醫療團隊的報告折成紙船，放進父親床頭的溫水杯。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中，母親提著保溫桶推門進來，圍裙下露出洗得發白的病號服。

“趁熱喝。“她舀出山藥排骨湯，手背的創可貼讓董重喉頭一緊——上周削山藥留下的傷口，至今不肯用他買的進口敷料。

手機在西裝內袋震動，航運集團首筆分紅的到賬提醒跳出來。董重按下靜音鍵，看著母親從碎花錢包里數出零錢：“菜場下午有新鮮鯽魚，媽去買來燉湯。“

“我開車送您。“他接過空保溫桶，腕間的江詩丹頓在陽光下折射出虹彩。

國金中心的地磚光可鑒人，董母在真絲旗袍專柜前局促地拽著衣角。林綰綰適時出現，香奈兒套裝的剪裁完美遮掩了連夜加班的疲憊：“阿姨試試這件香云紗？您皮膚白，襯墨綠色最好看。“

更衣室簾幕拉開時，董重恍惚看見三十年前紡織廠文藝匯演上的女工。母親鬢角銀發與綢緞暗紋相映生輝，手指無意識撫過旗袍盤扣，像在觸碰塵封的青春。

“包起來。“他遞出黑卡，余光瞥見蘇明雪在走廊扶欄處駐足。那位LV店長今天反常地穿著平底鞋，鎖骨處空蕩蕩的翡翠吊墜位置泛著淡紅。

電梯下行至停車場時，母親忽然抓緊他手臂：“剛才那姑娘...你林叔叔家的綰綰？“董重這才想起員工檔案里的記錄——十三年前工地事故，林父為保護父親被鋼筋刺穿右肺。

星巴克的焦糖瑪奇朵甜得發膩，林綰綰將慈善基金會文件推過桌面：“按您要求，重大疾病救助基金注冊完畢。“鋼筆尖在受益人名單上停頓，“首批資助對象包括當年事故遺屬。“

董重摩挲著紙頁上燙金的“董“字logo，忽然問：“你妹妹的鋼琴課還在上嗎？“他記得昨夜翻看員工檔案時，瞥見每月固定匯往音樂學院的賬單。

咖啡勺撞在骨瓷杯沿，褐漬在文件邊暈開。永遠得體的物業經理第一次露出裂痕：“她不知道匯款人是我。“美甲嵌進掌心，“父親走后，工地賠的那點錢...“

窗外暴雨驟至，董重想起父親確診塵肺那天，渾身水泥味的男人塞來皺巴巴的五百塊。記憶里那雙手的裂口，與眼前精心護理的指甲漸漸重疊。

城中村菜市場彌漫著魚腥氣，董母蹲在水泥臺前挑揀鯽魚：“要肚皮鼓的，燉湯最補肺！“保鏢在五米外攔住好奇的攤販，董重卻專注看著母親將零錢仔細收進碎花錢包。

“阿姨！“賣豆腐的老漢隔著水槽喊，“您教的腌蘿卜方子真管用！“沾著豆渣的手遞來玻璃罐，“新做的腐乳，給小董下飯。“

手機在褲袋持續震動，航運集團并購協議等待電子簽名。董重拍下腐乳罐發到高管群：“下季度員工福利加這個。“抬頭時看見母親正用手帕包起魚攤的冰塊，給中暑的流浪狗降溫。

暴雨沖刷著邁巴赫車窗，林綰綰匯報行程的聲音突然中斷。十字路口處，渾身濕透的外賣員正對熄火的電動車踹腳。董重按下車窗，年輕騎手抬頭瞬間，仿佛看見三年前暴雨夜撞毀送餐車的自己。

“去幫忙。“他對保鏢示意，扶手箱里整沓現金帶著體溫遞出，“別說是我。“

后視鏡里，騎手對著車尾九十度鞠躬。林綰綰劃動平板電腦：“明天蘇黎世行程...“

“改期。“董重將暖氣調高兩度，“周末去鼓浪嶼的游輪安排好了？“

病房監護儀的綠光在夜色中流淌，董父干裂的嘴唇嚅動著：“綰綰她爸...當年...“董重用棉簽沾濕父親唇角，瑞士空運來的生物制劑在輸液管中泛著淡金。

“等你好了，咱們回村看看。“他調暗頂燈，“老槐樹怕是結果了。“

枯槁的手突然抓住他手腕，父親眼里迸出回光返照的清明：“別變成他們。“指甲在平板電腦的財報上劃出裂痕，“錢要吃人...“

暴雨拍打停機坪的指示燈，直升機送來蘇黎世實驗室的器官保存液。董重站在落地窗前，看著母親在休息室折疊洗凈的舊衣裳。那件褪色碎花睡衣領口還縫著他大學時的校徽。

晨光再次漫入病房時，董母舉著泛黃相冊驚呼：“老董你看！“照片上二十歲的父親摟著工友大笑，背后是星海市第一棟摩天樓的鋼筋骨架。董重指尖撫過某個模糊身影——林叔叔笑出的虎牙，和林綰綰一模一樣。

蘇明雪的短信簡潔如舊：“金瑞案今日開庭。“附帶的地址是城中村面館，他們初遇時她在這里端盤子掙學費。董重舀起半勺腐乳拌進白粥，父親忽然含糊地說：“咸了...“三年來第一個完整句子，讓瓷勺在碗沿撞出清鳴。

海風卷著咸腥灌入走廊，林綰綰抱著移植手術同意書站在門口。晨光爬上床頭柜的腐乳罐子，將“董記“手寫標簽鍍成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