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郡山,后山。
本是山清水秀之地。
被妖魔占據之后,如今已經變的腥臭難當。
無數被啃剩的骸骨隨意堆積丟棄,吸引蚊蟲無數。
向陽處,懸著幾條被卸下來的人類手臂大腿在慢慢風干。
但處置不當,這會兒已經有腐爛的氣息彌漫。
那妖王則正自大馬金刀的坐在石椅上。
目光滿是不耐的看著身邊的人類。
而在更遠處,是站成一排,抖如篩糠般瑟瑟發抖的百姓。
這就是妖王交給他們的任務,依次上來,只要能將他手中的信箋讀出來,便可放他們一條生路。
可這十余人依次上前,磕磕巴巴半天,卻都是讀不出幾句完整的話來。
“務必活捉……”
“此事牽連甚大,絕不可讓除你之外的第二人知曉……”
“如此機會,千載難逢……”
“至寶到手,三位大王必有厚賞。”
磕磕絆絆,拼拼湊湊。
足足一個多時辰的時間,才勉強湊了這么幾句邊角料一般的話語。
………………
等到所有人輪了一遍,那妖王已經氣的額上青筋暴起。
強壓著怒氣,冷冷道:“你們不是說你們識字嗎?十幾個人湊不完整一封信,這也叫識字?”
“大王饒命,大王饒命啊!”
眾人都嚇的噗通跪倒在地。
跪在最前的一人解釋道:“我等確實識字,但這信上內容明顯是手抄過一遍的……而且抄的還極為潦草,本來認得的字現在看起來,也是完全不識得,能讀出只言片語,已經是幸運了。”
“哦?你也知道這些東西是我手抄復刻來的,能有得看就不錯了,我要是能寫的好,那還要你們干什么?”
妖王勃然大怒,怒喝道:“倒是你們這些人畜,仗著識得幾個破字兒,還敢嫌本大王的字丑?把這些人都給拖下去燉了,本大王這兩天急的上火,正好吃點清淡的。”
“是!”
立時有幾只妖物上前,拖著這些人就打算下去褪皮上蒸籠。
這些人頓時都慌了。
“等等,大王,這不怪我們啊。”
“大王,我們是識字兒,但您這也不是字兒啊。”
“大王,我愿意投誠,求您饒我一命,我仰慕大王很久了啊啊啊。”
……………………
本想爭取到唯一的求生機會,卻不想反而讓自己更快的步入死途。
有機靈的,已經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那妖王瘋狂的磕起了頭。
更有人嚇的哆嗦著委頓在地,只知道劇烈的顫抖,胯下濕糊一片。
可惜妖王震怒,對這些人的求饒之聲卻是置若罔聞。
只是拖到一半,其中一名三十出頭的精壯漢子卻是眼神閃爍。
高聲叫道:“大王,小的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訴大王,大王您抓了方圓三十里內幾乎所有的百姓,卻沒發現,這些百姓中混有監天司的細作,小的之前混在百姓之中,倒是無意中發現了那人蹤跡,特向大王告密,只求大王能饒小人一命。”
“哦?”
妖王聞言,本來松散的坐姿陡然間繃的筆挺。
那張丑陋而又猙獰的臉上,露出了饒有興致的神色來。
……………………
山洞中。
隨著妖物的離去,被關押在這里的百姓們緊繃的心臟也漸漸的放松了下來。
人群中,漸漸的開始有小聲的啜泣響起。
劉璽卻顧不得驚慌,而是心頭默默思慮。
所以,那人把匕首交給我,是因為他要去見妖魔的頭頭,帶著武器容易被看穿,讓我代為保管?
可這東西也不是那么好保管的。
若是被這些妖魔發現攜帶兇器,而且還是監天司的武器的話……
劉璽可沒有匕首放在身上可以防身的天真想法。
對手是妖魔。
一把小小匕首,帶不來什么安全感。
不管那人到底是因為什么把匕首交給他,都得先把武器藏起來。
想著,劉璽在身周四處打量。
卻發現周遭都是堅硬的石頭。
根本就無處藏匿。
劉璽握著匕首,只感覺這哪里是匕首?
這分明就是一個燙手山芋,偏偏還無處甩脫……
………………
可惜,留給劉璽考慮的時間并不多。
沒過多久。
山洞外,密集的腳步聲響起。
短短片刻間,山洞里足足涌進了十多名形態各異的妖怪。
這些妖怪體態皆是龐大無比。
再加上濃密的體毛,瞬間便讓本就空氣不流通的山洞里,腥臭味道更為刺鼻。
而它們各個手持兵刃,神態戒備。
為首者目光在人群中掃了一眼,隨即便落到了劉璽的身上。
喝道:“你,沒錯,就是你,大王要見你!”
“我?”
隨著妖怪手指向劉璽,旁邊百姓急忙向著四周挪開,生怕被對方手指誤傷。
而劉璽則是左右張望了一下,茫然的指著自己,問道:“找我做什么?”
“哼,你的身份暴露了,大王要見你。”
我?身份暴露?
劉璽心頭莫名的一陣不安。
卻不知道這種不安感來自于何處。
但形勢所迫,他也只能起身,在眾人憐憫的目光中,向著山洞出口走去。
剛剛走出山洞。
這些妖魔便呈圓形將他包圍,神態之間更帶著戒備,倒是讓劉璽頗有一種受寵若驚之感。
我何德何能,能被你們這么戒備?
在眾妖魔押運之下,眾人來到后山。
劉璽遙遙的看到那端坐的妖王,第二眼便看到了站在妖王身前的那名精壯漢子!
他心頭陡然一沉。
已是想到了一個極為可怕的可能。
而那漢子甫一看到劉璽,便迫不及待的高聲叫道:“大王,就是此人,他就是監天司的奸細,我親眼看到他身上有監天司的武器!”
果然如此!
劉璽徹底明白過來。
哪有什么監天司營救之人?
對方壓根就是不懷好意。
故意提出監天司的名頭,就是要利用他想要逃出生天的心思,讓他保管好那把匕首,好方便栽贓嫁禍。
演技真好!
當時對方那堅毅之色,可真不像是裝的。
那妖王目光玩味的盯著劉璽,淡淡道:“哦?你就是監天司之人?果然是英朗不凡,神逸俊揚,之前本大王竟然一直沒發現你。”
“大王此言何意?小生不解。”
劉璽心如擂鼓。
卻也只能滿臉詫異道:“小生劉璽,自劉家村而來,去往長安求取功名,途經貴寶地,被大王擄來淪為人畜,監天司什么的小生只聞其名,可不曾見過。”
“就是他,大王,他在撒謊,他就是監天司的人,他身上有監天司的匕首,我親眼看到的!”
此時此刻。
趙振生心頭暗暗慶幸。
他的思慮與當時的劉璽相同。
既想抓住那唯一的一線生機,卻又生怕這一線生機會讓他步入死途。
是以他便臨時給自己留了一手。
那把匕首是他做收尸人的時候,機緣巧合收過幾具身份不明的尸體,從他們身上收來的。
后來才知道是監天司之物。
而妖怪抓人并不搜身,這才讓他把匕首給帶了進來。
他在離開之前,故意把匕首交給那些人中相貌氣質最為卓爾不群之人……
就是為了能夠拉近和妖怪們的距離。
而事實證明,他做對了。
之前那批跟他一起去的人都已經進了蒸鍋,只有他僥幸留存了下來。
這也可算是一個投名狀。
如果真能把監天司的名頭扣到這個倒霉鬼的頭上,然后通過自己的舉報立下大功。
這樣他活下來的機率就大大的增加了。
趙振生一輩子謹小慎微,能活到現在,靠的不就是凡事多留一個心眼,多留一條路么?
“哦?想不到啊,東郡山這么偏僻的地方,竟然還能有監天司的人存在!”
那妖王死死盯著劉璽,眼底帶著幾分貪婪的垂涎,“聽說玄門中人因為修道,肉質經過天地靈氣浸潤,格外的美味,說實話,本大王從西牛賀州來到這東土大唐,可還不曾嘗過監天司的味道呢。”
“監天司?匕首?”
劉璽一臉茫然,不解道:“大王您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明白您的意思……”
“還裝?我親眼看到你身上藏著監天司的匕首。”
趙振鐵了心要借劉璽作為他向妖王效忠的決心。
為了不淪落到跟那些人一樣的下場,他此刻緊緊的咬著劉璽。
大聲道:“大王,我愿意以我的身家性命擔保,他絕對是監天司的人,不信的話,我這就給您看證據。”
說著,他沖上去與劉璽撕扯起來。
“你做什么……放開我……”
劉璽配合著掙扎起來。
但因為書生體弱的緣故。
很快就被他直接把身上能裝東西的地方扒拉了個遍。
但可惜,劉璽身上空空,除卻一些碎銀之外,哪里有匕首的蹤跡?
趙振愣住了。
他茫然道:“怎么會不見了呢?奇怪,怎么會……我明明……記得你帶在身上……不對,你肯定是把匕首放在山洞里了。”
那妖王看著下方兩人爭執。
畢竟牽涉監天司,倒是大意不得。
他吩咐道:“去把山洞里仔細搜索一遍。”
“是。”
一只賊眉鼠目的鼠妖聞言快步跑了下去。
片刻之后,它又跑了回來,恭敬道:“大王,小的搜遍了山洞,并未找到匕首下落。”
“怎么可能?!”
趙振頓時驚悚了,不敢置信的看著劉璽。
山洞內幾乎沒有藏東西的地方,那么長一根匕首,他能放到哪里去?
劉璽卻冷冷道:“你還在胡說八道,我被抓進來已經超過半個月了,如果真是監天司的人,要么逃要么發難,至于在這里淪為人畜嗎?分明是你怕死,所以才故意栽贓我是監天司之人,好以此來跟大王拉近關系,求得大王饒命……可惜你把大王當傻子糊弄,匕首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
他心頭暗暗慶幸,幸虧多長了個心眼,提前將匕首放在了一個絕不可能被人發現的地方。
“怎么不存在?我查過了,山洞里根本就沒可以藏匕首的地方,你肯定是塞進自己的身體里了,不行,我要檢查你的身體……”
趙振眼見那妖王眼底兇色越來越重。
他越發的慌亂,隨即反應過來自己在說些什么,頓時驚悚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驚恐的看向了那妖王。
妖王卻低低冷笑起來,道:“讀不出信,又用謊言糊弄本大王,你已經耽誤了本大王太長時間了,來人,把他拖下生切了涼拌,本王要吃鮮的。”
“是!”
“大王饒命,大王,饒命啊!”
趙振驚恐尖叫,卻再沒人肯搭理他,被人生生的拖了下去。
而劉璽這邊還沒來得及松上一口氣,那妖王又指向了劉璽,淡淡道:“還有他既然拉出來了,也別送回去了,一并拌了吧,給本大王做一頓狗咬狗。”
劉璽:“………………”
他這才反應過來。
他確實是洗脫了冤屈。
但農場主會在乎豬圈里兩頭打架的豬誰更有理嗎?
從他被拉出來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步入了死局,因為這妖王甚至懶的再把他給送回去,順帶吃了就是。
這一刻,心臟陡然間收縮了起來。
劇烈的驚恐如同山崩海嘯般向著他的精神襲來。
會死。
而且還是被人做成吃食這種毫無尊嚴的死法。
極致的恐懼,反而讓劉璽的思維格外的冷靜清晰……
這一刻,他的嘴甚至比腦子更快。
高聲喝道:“等等,大王,你說過的話還算不算數?!”
妖王道:“本大王言而有信,跟你們這些虛偽的人類不一樣,不過本大王應該沒說過饒你一命這種話吧?”
“但你說過,家中有人在朝為官,可以不殺。”
劉璽此時也顧不得許多,取出懷中解狀,說道:“此物乃是國子監親自頒發,江南道蘇州刺史謝清遠大人為我擔保,要歷經大小數十考,還要通過考官面試,方能得到這解狀。”
妖王問道:“所以你已經是官身,或者家人有人為官?”
“那倒不是。”
劉璽正色道:“我只是想告訴大王,這個東西的含金量究竟有多高,您之前說需要有人幫您識文斷字,他們都死了,看來大王的目的并沒有達成,但他們不行,我肯定行,只要我幫大王識字,大王是不是就能饒我性命?”
“你……好!只要你能認出來,本大王不僅饒你一命,還可以封你為本大王的新軍師!”
妖王自懷中珍而重之的取出一張皮紙,遞給他,說道:“這是本大王親手抄錄的,你來瞧瞧,具體是些什么內容……可恨,若非是監天司殺我軍師,本大王何至于還要請人,早知道就不該不聽三大王的話,應該好好的學一學大唐的文字的。”
劉璽接過。
皮紙觸感細膩,讓他心頭發麻。
該不會是……人皮紙?
十有八九是了。
但眼下可不是顧忌這些的時候。
他強忍渾身雞皮疙瘩,低頭認真掃去。
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雞扭拐彎的狗爬字。
………………
他心頭頓時一涼。
這上面的字,他一個都不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