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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神秘少女路青憐

時至傍晚,手機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

張述桐無聲地張了張嘴,這消息實在有點沖擊力。

她怎么來了?

那一身青袍太有代表性,想認錯都難,少女的姿勢還挺認真,她身下的那種折疊板凳很矮,一般人坐上去都要弓著腰,她卻筆直地坐在那,和上課時差不多,身邊有些尚未消融的積雪,大有股獨釣寒江雪的意味。

然而張述桐努力回憶,學生時代很多事情早忘干凈了,但他可以保證,路青憐絕對沒跟著他們一塊來釣過魚。

又是哪只蝴蝶扇動了翅膀?

總不至于是自己?

張述桐實在不是個自作多情的人,路青憐放學后時找自己說了幾句話沒錯,問題是,當時他自覺應該把那件事說開了。

他也不覺得少女是會糾結的性格,再說了,自己又不是人見人愛,就因為鬧了一個烏龍,就讓對方纏著自己不放,反倒不切實際。

不過,也不是多大的事,在禁區那個鬼地方待久了,精神都有些緊繃——其實禁區離他們釣魚的地方沒多遠,白天的時候,隔著湖面幾乎能望到對岸;

所以張述桐剛才還以為若萍他們正好碰上了兇手,遭遇不測,著實驚了一下。

相比之下,只是來了個路青憐,顯得人畜無害得多,交給杜康對付就好。

騎車不到十分鐘的路程,很快到達約好的地點。

月光傾泄,從密布的云層里透出來,只剩下一點點光亮。

張述桐摸著黑停好車,朝下一望,透過茂盛的蘆葦叢,能看到若萍正無所事事地刷著手機。

這里不像禁區,可以從路上直接走到岸邊,湖面要低得多,走一段土坡才能下去,也是因此,附近的水很淺,是冬天釣魚的好地方。

只是車子不能停在路上,得搬下去,塞進蘆葦叢里面——如此一來,就不用擔心被巡邏的警察逮到,幾個人在蘆葦后面一坐,簡直是架天然的屏風,加上天黑,很有私密性,任誰也不會發現。

奇怪的是,張述桐來回張望一下,只看到兩個人,最近的那個便是玩手機的短發少女;

少女有張清秀的臉,短發上戴著一個花瓣裝飾的發箍,額前的劉海修剪得整整齊齊,不說話的時候還真有點大家閨秀的氣質;

可這張文靜的臉龐上偏偏長了個有些大的嘴巴,但張述桐也沒法說美中不足,誰讓嘴巴大的知名女星就有好幾位,說了就是暴露自己沒啥審美;

記得前兩年的時候吧,少女死活拉著他們去看電影,好像叫什么非誠勿擾,文藝愛情片,看完了還追問他們有什么感想,張述桐幾個人完全沒看懂,或者說看懂了也沒用,反正和少女想聽得不挨邊,剛出影廳,就見她嘟著嘴一跺腳,恨鐵不成鋼地指著海報上的舒淇說,誰說嘴巴大就沒有美女了?

幾人當然趕緊點頭稱是,馬屁拍到天上去,果然她笑得跟一朵花似的。

這就是馮若萍了,風風火火、鬧鬧騰騰,張述桐一直覺得她頗有女俠遺風。

平時看著挺溫柔,實際上脾氣比誰都爆,三個男生都怕她,欺負人和護短都是專業,雖然她欺負和護短的對象往往還是他們三個。

此時少女正下意識咬著大拇指,另一只手在屏幕上劃來劃去,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本以為對方聽到動靜就會來興師問罪的,誰知等他走到旁邊也沒抬頭,正要開口,若萍皺著眉頭趕道:

“去去去,一會再說……”

張述桐往屏幕上一瞧,對方手指下正是一個紅色的胖雞……或者說小鳥,小鳥瞪著眼睛在彈弓上,隨著若萍話音落下,小鳥砰地彈出去,悲哀地撞到混凝土壁壘上,只剩里面的綠色豬頭歡樂地哧笑。

闖關失敗。

——屏幕上切出這四個大字。

“張!述!桐!”少女頓時抬起頭,咬牙切齒地和憤怒的小鳥差不多。

張述桐無辜地舉起手。

“述桐你別理她,她卡在這關好幾天了。”前方傳來一個淡定的聲音。

聲音的主人是個男生。

男生裹著一件卡其色的毛呢大衣,頭發上蓋著一副毛絨耳罩,黑色的碎發因此垂在額前,正單手拿桿坐在水邊,一只手居然還捧著書看,配合他那副面癱的樣子,扮相極佳。

滿分十分,張述桐可以給這身裝扮打八分。

“還不是你來了就戴著耳罩不說話!我不玩手機干嘛?下去抓烏龜嗎?”若萍頓時轉移火力,抓狂道,“而且這個天你戴什么耳罩?很冷嗎?”

男生轉過頭去,不吭聲了。

“他什么意思?”若萍猛地轉過頭。

“他聽不見。”張述桐幫忙翻譯道。

“哈?”

“完整地說,是在凹人設,他覺得以他現在的打扮不應該聽見。”

清逸是深度中二病,附加中度文青。

書永遠不離手,你可以從他手里看見時下流行的雜志、單行本老漫畫、精裝實體書,平時癱著一張臉不愛說話,其實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張述桐一直覺得,有對方珠玉在前,高冷這個詞怎么也安不到自己身上。

八年后看他的朋友圈,好像在一家大企業當部門負責人,妥妥的精英理工男一枚;

有時候會發些照片,但很難稱得上風景照,而是站在數十層高的寫字樓里、對著落地窗按下快門,大城市的夜晚很熱鬧,行人如螻蟻,穿梭的車輛像是一條流動的彩帶。

少數時候會看見他發張公司的聚餐合影,年輕姑娘們總會往他身邊湊,但燈紅酒綠下同樣是張不茍言笑的臉。

他還養了條金毛,偶爾抱著金毛來張自拍,只有這個時候,那張萬年不化的臉上才會罕見地扯出一絲笑容。

更多的則是摘抄一些很深刻很有哲理的金句,并附上“最近在看的某本書,很推薦”,張述桐不吃他安利,每次光點個贊,他則回個微笑,就是微信表情包里特像陰陽怪氣的那一個。

他們的聯系就這樣保持了這么多年沒斷,但從沒聊過天,只限于朋友圈,兩人的互動像高手過招、點到為止,是有點默契在。

某種意義上講,八年前也是這樣。

“今天看的哪本?”張述桐走到死黨身旁,看著他手里的書問。

“《首無·作祟之物》,去年剛出版的,本格推理。”

其實不用解釋這么多,反正他也沒聽說過,耳熟能詳的推理作品一個是柯南,另一個是福爾摩斯。

但不妨礙張述桐伸出大拇指:

“酷。”

夜色下,對方也回以大拇指。

“但這么黑你真的能看清上面的字嗎?”

“……說實話,看不見。”

“我服了,”若萍扶額嘆息,“果然是中二病。”

清逸頓時回頭怒視,書也不看了。

看,這就是中二病了,最大的弱點便是這三個字本身。

水邊已經擺好了四個板凳,張述桐率先坐下去,看著他們兩個吵吵鬧鬧:

若萍受不了,把他耳罩薅走了;清逸就無奈地跟她講條件,若萍笑得像大魔王,說行,那你幫我打五關憤怒的小鳥……過了好一會才消停下來;

兩人分別坐在張述桐兩邊,清逸把魚竿遞給他,讓他先幫著釣,自己則和綠色豬頭奮戰;

張述桐剛想問有沒有水喝,若萍突然靠過來,說剛才要不是你我早就打過那關了,別忘了你也欠我五關;

他則鼓勵道你明天回班里也這樣碰瓷,保準一關都不用打,手機拿回來就能把游戲卸載;

然后若萍就怒了,伸出魔爪,張述桐沒能躲過,頭發被她揉亂了。

她最喜歡揉他們幾個的頭發,而自己又覺得男人的發型很重要,軟肋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她也不愛釣魚,就撐著臉看幾個男生釣,在旁邊當裁判,有時候張述桐覺得真是為難她了,成天跟幾個男孩子在一起瘋。

但若萍是花癡,有次問她這個問題,她掩著嘴笑笑說,看你和清逸長得帥唄,此時唯有聳聳肩膀,不知道怎么接話。

接著又聽她問:

“你剛剛干嘛去了?”

這事沒法回答,張述桐想了想,“我媽喊我給她送樣東西,騎車去了一趟。”

“那你騎得夠快的,還沒吃飯?我帶了餅干,要不吃點?”

“行。”

“喝水不?”

“有的話正好。”

張述桐很難形容他們幾個人和若萍的關系,大家都是獨生子女,但如果家里多個姐姐妹妹,想來不過如此了;

有時覺得是大姐頭,她是啰嗦了點,但也愛操心,每個人都被她管著,總會嘰嘰喳喳地問這問那,大家也不惱,一切聽她安排;

有時候也像小妹,有次她被高一級的學生弄哭了,紅著眼睛跑回來,把幾個人嚇了一跳,她抹了半天眼淚正氣惱沒人來安慰她,結果抬頭一看,三個男生都冷著臉準備抄家伙,嚇了一跳趕緊說你們想干嘛?

他們那時候在“基地”里,廢棄的大排水洞里藏著一個百寶箱,那里面才叫裝備齊全,三個人各自戴好摩托頭盔,氣勢洶洶,蹬上車子就要找人算賬,結果若萍聽了沒忍住,破泣為笑,說對方已經被她罵哭了;

她本來贏了來著,結果回來的路上覺得罵得不夠狠,早知道該怎么怎么說,那樣準殺人誅心,結果越想越氣,把自己氣哭了……

還能讓人說什么呢?

后來他和若萍也沒了聯系,不知道這個風風火火的女孩過得好不好。

這就是他們幾個在小島上發生的種種故事,八年后獨自住在出租屋的時候,想起往事,總會占據心里重要的一塊。

魚漂動了動,張述桐提起魚竿,一只小魚躍出水面。

小魚也就食指這么長,連“戰績”都算不上,他把魚扔回水里,心想今天饒你一把,等長大了別忘了回來報恩。

其實上過一次鉤的魚很難再被釣上來了,就像人也會慢慢長大,長大的過程就像水里的魚兒,你每上一回鉤就會學一次乖;

后來你是條遲鈍又狡詐的老魚了,明哲保身,個頭最大,整片水域里可以橫著走,可當年游在你身邊作伴的那幾條小魚都去哪了?沒有辦法,只有將這個過程盡可能地放緩。

便沒由來地感慨一句:

“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這句無心之語卻讓清逸和若萍都點點頭,不知道是誰先討論起以后的生活,長一點就是高中,短一點便是寒暑假,今天是星期三,這個周末有什么活動、要不要出島玩一趟、假期的旅行……外面的世界總是讓人向往。

“但這樣也挺好的。”張述桐說。

“是啊。”

“就我們幾個。”若萍也笑笑。

三個人便不說話了,靜靜地盯著水面,水面有時會泛起漣漪,能聽見小鳥哇哇叫著撞向豬頭。

沉默了半晌,張述桐突然問:

“我說……是不是少了個人?”

若萍也驚醒:

“欸,對,杜康呢?”

……

若萍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誰讓“就我們幾個也挺好”這句話是她說的。

張述桐也才想起這個問題,忙問怎么就你們兩個。

“你別打岔,我還想問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跑大小姐旁邊去了,還有那張草紙……”

“杜康沒給你說?”

“你覺得我會信?”

清逸也來了興致,“你喜歡顧秋綿啊,我們今天放學還看見她來著,周末幫你喊喊?”

張述桐朝他們翻白眼。

“快說快說!”若萍以后的男朋友絕對有得受。

正想著怎么轉移話題,清逸突然張口,語氣神秘:

“你還是別問了,男人之所以是男人,就是因為心中永遠有一塊別人無法企及的禁地。”

張述桐心說大哥你從哪翻來的中二語錄,不過這時候他緊緊抓住救命稻草:

“同意。”

“不說拉倒。”

若萍本身跟顧秋綿關系就不好。

張述桐松口氣:

“所以杜康干嘛去了,我看他車還在呢?”

“他呀,”若萍卻神秘地笑笑,“現在估計傻樂呢,欸對了,我給你發的照片看到了嗎?”

“路青憐?對了,她來干嘛?”

“我正要問你呢。”

“我?”

“不然呢,誰讓你亂寫人家的名字,不然我也想不到別的了。”

張述桐當沒聽見,又問:

“怎么回事?”

“就放學的時候,我們本來說不等你先去吃飯的,結果杜康忘了拿東西,回去了一趟。再出來的時候,墨跡得跟什么一樣,我說你怎么跟個大姑娘似的,你猜怎么著?”

若萍說到這笑了:

“然后我看他往旁邊一挪,身后還真藏著個姑娘,路青憐也在他后面下來了。杜康就跟我們講,剛才他回教室,路青憐找他說想跟著去釣魚,能不能帶她一個。”

張述桐一挑眉毛,好奇道:

“他倆終于有戲了?”

若萍回以呵呵的表情,沒理這個問題,繼續講道:

“我本來以為路青憐是那種一點煙火氣都沒有的人呢,結果沒想到能對釣魚感興趣,那帶她一個就帶她一個唄,跟她說了地方,我們幾個吃了飯先來了,等了一會她就到了。”

張述桐望望周圍:

“然后她釣了一會就回去了,杜康送她?”

“那倒不是,剛教完她怎么甩竿,就我給你拍照那會兒,結果她說突然想到有事,辦完再回來,也沒說去哪,放下魚竿就走,杜康還在這傻坐著……”

說到這里,清逸接過后面的話:

“我們就跟他說,這么晚了你不跟去看看,他才想起來追上去,走了沒多久述桐你就來了。”

張述桐把整件事拼在一起,也沒得出個結論。

所以說,弄了半天,還是不知道路青憐來干嘛的。

總不能真來釣魚的?

他倒覺得少女的行事風范有些眼熟,挺像當年的自己,有時在朋友家人旁邊正干著別的,結果回溯觸發了,他也不是擅長編理由的人,就胡亂找個借口說自己有事,突然跑出去;

也有時候為了插手某件事,可人家壓根跟你不熟,就硬生生地參與進去,別人目光詫異,他還覺得自己挺像超級英雄登場。

還想問點什么,卻見若萍朝身后招招手:

“這里這里……他倆回來了,有啥事直接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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