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述桐一直覺得,他和顧大小姐是兩個世界的人。
直到走到她家的浴室,這種感覺更甚。
為什么有人家里的衛生間比自己臥室還大呢?
這棟別墅由內而外都是西式風格,衛生間也裝修得像宮殿,墻壁上居然掛著油畫。
他打開頭頂的水晶吊燈,柔和的光線穿過花瓣似的燈罩,碎碎地灑在地面上,不會照得刺眼,只想讓人打個哈欠。
毛巾架、水龍頭這些東西都是黃銅的,上面一點水漬也沒有,看來勤于打理。
首先入目的是一臺嵌入式浴缸,正好貼著窗戶,她家的別墅建在高處,想來可以一邊泡澡一邊欣賞下面的湖水。
張述桐當然不準備泡澡,而是走進旁邊的淋浴間,熱水是燃氣的,來得很快,不像家里的太陽能,總要捏著花灑在邊上躲好一會兒。
玻璃則是毛玻璃,不怎么沾水珠,張述桐喜歡毛玻璃,既具備玻璃的輕盈,又不會失去安全感。他就在這片朦朧溫暖的小小空間里閉上眼,熱水如溪流般淌遍全身。
身上終于暖和點了。
似乎在告訴他,這個凍雨夜已經遠去。
身體上是放松了,但心里并沒有。
就比如他沖完澡走到洗手臺的鏡子前,很是違心地拿起旁邊的電吹風。
這東西他通常用來吹進水的鍵盤、吹沒晾干的衣服,卻很少用來吹頭發。
他洗完澡從來都是擦個半干不干,剩下等自然風干即可,但這是在一座宮殿般的建筑里、待會面見宮殿中的公主,張述桐覺得,還是別讓頭發每走一步都淋著水珠比較好。
身上暖和起來了,肚子便開始餓了。
于是接下來就是坐在餐臺上吃飯。
之所以說餐臺而不是餐桌,因為在顧秋綿家里,這真的是兩種東西,他現在坐在開放式廚房L型的餐臺上,頭頂是一排垂下來的燈筒,照亮了眼前的湯面。
宋南山也洗完澡了,正坐在客廳中央的沙發上看電視,手里同樣捧著碗面,他倒一點不拘束,嗦面的動靜有時能蓋過電視機的聲響,那里面居然放著球賽,也不知道老宋是怎么找到的。
如果條件允許的話,張述桐絲毫不懷疑他會啟一罐啤酒。
兩人的到來讓這棟空蕩蕩的別墅熱鬧了一點,窗外的黑暗中傳來細碎的雨聲,室內溫暖,燈光只在該亮的地方明亮……有些溫馨的感覺。
——生出這種想法的時候張述桐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在這個宮殿般肅穆的地方感到溫馨的,可事實就是如此,和那個只放著柯南的家里到底哪個更好?連他自己都說不清。
雖然老宋真的很吵,看到興起時還會叫一句好,可總比柯南里女人看到兇殺案的尖叫好點,雖然好的有限。
于是張述桐不再糾結這個問題了,他低下頭嘗了口面湯,那好像是高湯,像老鴨熬出來的,可大晚上的去哪找鴨湯呢,難道有錢人家會常備這個?
總之挺好吃就是了。
一場驚險的行動過后,能靜下心來品嘗一碗好吃的湯面是件奢侈的事,面條無所謂,高湯也無所謂,不在于食物的奢儉,而是你能靜靜地坐在這里,周圍溫暖,心底的幸福就像飄在面湯里的油花,很微小,卻滋生不盡。
唯一的問題在于——有人總想打擾張述桐品味這碗幸福。
可那人是這座別墅的主人,還不能禮貌地請她離開。
顧秋綿就坐在他的對面,女孩裹著一件酒紅色的天鵝絨睡袍,皮膚被襯得更加潔白了,能隱隱看到她精致的鎖骨;
她也剛洗完澡,烏黑的秀發上彌漫著水汽,也彌漫著芳香,一舉一動無意中流露出嫵媚的韻味,是個開始成熟的少女了。
顧秋綿將中長發隨意地挽在一側,劉海也挽上去,露出光潔的額頭,捧著臉在刷手機,好像這個餐臺上是整間別墅信號最好的地方。
如果刷手機張述桐尚且能忍,可她時不時地從屏幕上移開視線,朝這邊看看,偶爾彎下唇角,好像自己吃相很丑似的。她或許還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實際上張述桐全注意到了。
讓人很不自在。
但在別人家里問你坐這里干嘛顯得很缺心眼,張述桐干脆當沒看見,埋頭吃面。
可他不想徒生事端,顧大小姐卻想找茬,張述桐捧起碗喝湯的時候,只見她終于按捺不住,一拍手機,iPhone的玻璃背板和大理石臺面發出清脆的接觸,少女瞪起眼:
“你就光知道吃面啊?”
張述桐掃了眼電視機,“我不看球賽。”要是老宋放點別的,他就跟著過去看了。
說著又夾起鋪在面條上的煎蛋,他咬了一口,還是溏心的,可見顧秋綿家保姆手藝之高超。
張述桐看完煎蛋又看顧秋綿,卻發現顧秋綿也在看煎蛋,她嘟著嘴,因為一手捧著臉,小巧的嘴唇也被擠得歪歪的:
“你就不想說點什么?”
“面很好吃,謝了。”
“……別謝我,你謝吳阿姨好了!”
話是這樣說,她眼神卻更加兇猛了,一字一句,聲音如豆大的雨點打在地上。
張述桐知道她有點傲嬌,只是嘴上說不用謝,便很高情商地說不,還是要謝謝你;
誰知顧秋綿聞言眨眨濃密的睫毛,突然泄氣似地趴在桌子上,嘟囔道:
“哎呀你這人是不是淋雨淋多了……”
“什么?”
“本來就傻,我看一淋就更傻了。”
張述桐聞言撇撇嘴,這人居然還覺得自己傻,那剛才穿著拖鞋和睡衣沖進雨里的是誰?
他們相互看著眨了眨眼,越看越覺得對方才是真正的傻。
“你怎么知道有人跑家里來?”顧秋綿又問。
張述桐便和她簡單分享了一下自己的推理,要是清逸在這肯定會聽得兩眼發光,可顧大小姐顯然不是推理狂,她聽得倒很認真,時不時插幾個問題,可等到張述桐講完了最精彩的地方,她反倒撇撇嘴問,然后呢?張述桐說然后我就坐這里吃面了。顧秋綿翻個白眼,好像想聽的根本不止這些。
但也沒辦法,現實中的推理總不會像電視中那樣精彩,自己也不是職業偵探,于是張述桐也識趣地住了嘴,換了一個問題:
“你家里一直備著高湯?”
“你覺得這種面很好吃啊?”
“湯不錯。”
“吳姨手藝很好的,這只鴨子從下午煲上了。”
“等下,這個湯是你晚飯?”
“昂。”她說,“不然呢,當然是剩的晚飯。”
顧秋綿心情不錯地解釋道:
“我碗里的沒喝完,本來想倒了,結果你來了,正好不用浪費。”
張述桐剛停下喝湯的動作,她才哼了一聲,說你看你果然傻吧,這就被騙到了,誰家下面條用碗里面那點湯,還有一大鍋呢。
“待會別忘了吃感冒藥。”她又補充道。
“不用吧。”
“不行,我說吃你就得吃。”
張述桐點點頭,在這種小事上他從不倔。
這樣也挺好的,他不問顧秋綿今晚發生了這么多事,你心情怎樣;
顧秋綿也從不主動提及,說自己心情好不好。
不過聊著聊著,顧秋綿突然站起來,湊到他頭附近嗅了嗅,張述桐猝不及防,她卻已經坐回去,笑得像朵嬌嫩的花似的:
“我就說怎么看著你像沒洗頭,你是不是用成護發素了?”
“那個紅瓶的?”
“對啊,那是護發素,藍瓶的才是洗發水,傻子。”
“……”
“你頭發現在好油啊。”她身子笑得直顫。
好像看見了什么滑稽的事,也許在訓練家眼里,是一只杰尼龜戴上了墨鏡。
張述桐很想說你家浴室里擺著五六個瓶瓶罐罐,品牌名都是英文,甚至不是單詞,他也懶得分誰是誰,摸個像的就用。
他有些無語地揉了揉頭發,果斷跳過這個話題。
好在顧秋綿是個很好的聽眾,只要他說話,不論說什么,總會聽著點點頭。
這時候保姆已經回房了。
不遠處的男人專注地看著球賽,雖然悄悄支起耳朵。
男生在吃面,有時候會放下筷子,等咽下嘴里的食物,簡短地說上兩句;
女孩雙手捧著臉,雙腿在餐臺下搖晃著,一只拖鞋被她晃掉了,露出了腳。
張述桐覺得這碗面真夠多的。
明明不算多大的碗,卻給人吃不完的感覺。
差不多等到他把最后一點湯喝完,卻見老宋突然起身,關上電視,朝兩人喊了一句:
“我先睡覺去了,你倆別聊太晚啊,明天一塊走。”
張述桐本桐和顧秋綿本綿就同時轉過頭,看著男人啪嗒啪嗒地回了臥室。
一樓有兩間客房,其中一間給了保姆,老宋睡剩下一間。
所以張述桐只好睡二樓。
那里正是顧大小姐的地盤。
命運很奇妙,上學的時候他們坐到了一起,睡覺的時候他們也睡到了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