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與御寺胡桃一起，伊川蓮的回憶追溯到了與江之島結衣相遇的那一天：

……

五月。

去年五月的時候，伊川蓮還是華社學院一年級生。

雖然如此……

明明是上課的時間，伊川蓮卻正在澀谷的街頭，處于一種百無聊賴的狀態。

“桐生，你去一趟住吉會那邊，下午五點前，絕對不能遲到。”

“明白了老大。”

“桐生你……還沒有摩托車駕照吧。”

“對啊。我還沒到16歲……”

“這樣的話，記得不要騎摩托車哦，住吉會附近，會有很多警察。”

“明白了……”

“我記得你有自行車的，對吧。”

“嗯，我每天騎自行車上學。”

“這樣就好。”

……

剛才吩咐了桐生去住吉會交一份新聯合軍人員名單。這個小鬼是高中一年級新生，剛進入組織就特別積極。

明明是不良少年，卻還是要聽黑道的人指手畫腳，到頭來和社畜也沒什么兩樣。

放下手機，靠在自己那臺藍色的春風250SR的座椅上，只是單純以觀察下雨天的東京為目的，在雨中淋了一個下午。

說起來，這個雨是什么時候開始下的呢……總之，在伊川蓮發覺雨滴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身上的校服已經濕透到沒有躲雨的必要了。

真是可笑，明明這一個月以來幾乎沒有去過學校，在公路上騎行時卻還是穿著這件華社學院的校服假冒高中生。

澀谷的十字路口依舊人潮洶涌，即使在這樣的雨天。

109百貨的巨型屏幕在雨中變得模糊，播放著某偶像團體的新曲MV。多么歡快，多么青春。五顏六色的雨傘在灰色中帶著淡藍的天空下開開合合……

伊川蓮沒有撐傘，任憑雨水打在臉上——冰涼、真實，能讓他暫時忘記胸口傷疤的悶痛。

……

架在摩托車上的左肩突然被什么東西撞到了。

與其說是撞，倒不如說是觸碰——就像被堵死道路的托馬斯小火車，即便被阻擋著，依舊以自己微弱的推力執拗向前。

回頭看時，才發現那是一個少女。

小巧，可愛，臉頰有點嬰兒肥，在衣服的包裹下看不出身材。

說起來，她穿的怎么是跟自己一樣的校服？

在這樣的下雨天，不撐傘在街上淋雨，這樣的笨蛋除了伊川蓮之外，居然還能找出第二個。不過相比之下，這個女孩要略微聰明一些——她戴著一頂深藍色漁夫帽。

少女發現有人攔路，但絲毫沒有向這個攔路者施舍更多注意力。她像是機器人一樣修正了路線，在伊川蓮面前劃過一個半圓。

至于她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手里的游戲機。

Switch Lite能防水嗎？就算不會短路，沾了雨水的屏幕也很影響觀感吧。

不過，少女正在玩的游戲不是那種需要高速操作的動作游戲，而是一款簡陋的推箱子游戲……

“《Baba Is You》？”

少女突然停下了腳步，

她抬起頭，看向伊川蓮的方向。

……

多年之后，當伊川蓮從那些有關青春的夢境中醒來時，仍然會記得在澀谷的雨天，與江之島結衣四目相對的這一個瞬間。

霓虹燈的色彩映照在少女有些黯淡的瞳孔上，呈現出淡粉色。

不止是瞳孔，從頭發到雙足，少女的全身都是淡粉色的。

就這樣四目相對，

直到霓虹燈變換了顏色，伊川蓮才終于回過神來。

“你，知道這款游戲嗎？”

“All Is Done.”

“All Is Done”這是游戲最后一關的關鍵線索。

少女踮起腳尖，她的臉頰湊近了伊川蓮的臉頰。

“哦哦……真厲害啊！居然通過了……這么說來，伊川君，你原來是智商極高的那種類型啊。”

直到這時，伊川蓮才反應過來，這個少女并非什么粉紅星人，而是一般路過的大學生。

“誒？你怎么會知道我的名字？”

“一年A班的吧。華社學院開學第一天，我見過你。對了，我叫江之島結衣。”

“江之島、同學。請多指教。”

“伊川君，為什么站在這里淋雨？”

“為什么呢？”

伊川蓮看向一邊的玻璃幕墻，雨水在上面扭曲變形，映照出無數個小小的、模糊的自己——人類的身體70%是水分，那么此刻，他是否正在與整個澀谷的雨水融為一體？

“我覺得我自己，大概是遇到存在主義危機了。”

“誒……存在主義危機啊……”

“對不起啊，突然說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太尷尬了，明明已經大一，卻說出這種與“我是一只傷心的候鳥”類似的中二發言……

“伊川君，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了？”江之島結衣問道。

“誒……嗯，算是吧。”

沒想到這個突然闖入自己世界的少女竟瞬間領悟了自己現在的煩惱。

“伊川君，你是不良少年吧。”

“你怎么知道？”

“很簡單，看你的頭發咯……”

伊川蓮這才想起來，自己將頭發染成了白色。

“伊川君，難道說，你是因為‘學校里的日常太無趣了，想要體驗一把熱血青春！’這種理由，才決定當不良少年的嗎？”

“嗯。”

“打架的時候，流血的感覺；飆車的時候，風吹過的感覺；逃避警察的時候，腎上腺素飆升的感覺……伊川君，這種體驗，才讓你覺得自己正存在著，對嗎？”

“你到底是誰？”

這個女孩，為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一般路過大學生哦。”

雖然相當可疑，但少女輕柔的語氣還是讓伊川蓮放下了戒備。

“對。那又如何？”

“那《Baba Is You》呢？”

“誒？”

“為什么要玩這種燒腦的游戲？”江之島結衣湊近了。

“因為……”

“因為，你其實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卻沒有地方消耗腦力，所以才會玩這種游戲。”

“你管這么多干嘛……”

“伊川君，站在大雨里，難道也是為了體驗自己的存在？”

“你煩死了。”

從剛才開始，這個女孩為什么一直滔滔不絕地剖析自己的內心？這樣很失禮吧！

“對不起……”江之島結衣低下頭。

“呀、呀……沒事啦。”雖然是不良少年，伊川蓮對于“良民”，也就是江之島結衣所謂的“一般路過大學生”這種人普遍沒有什么敵意。

“說起來，江之島同學為什么也在淋雨？”伊川蓮問道。

“為什么呢？”

江之島結衣放下游戲機。她環顧著四周，漁夫帽上的雨水沿著弧線被拋灑出去。

“其實，我的自行車丟了。我正在找我的自行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