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跟前的酒杯盛滿暖意融融的杏花酒,如煙唇角微挑,她緩緩晃蕩起酒杯,舉到崔景湛眼前。
她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眼波微轉:“好久沒有如此痛快。崔公子自便,妾身且去招呼旁的客人。”
崔景湛依舊看著眼前的瓷碟,他一筷一筷嘗起來。如煙余光瞥見,輕笑了聲,往門外走去,眼看她一只腳邁出了雅間的門檻。
“旁的客人可有這醉蟹?”崔景湛冰冷的聲音在背后遠遠響起。
“崔公子以為呢?”如煙面上笑意更盛,她不曾轉身,隔空問道。
“替本使留幾只便是。旁人本使管不著。”
如煙眸中閃過一絲揶揄,屋里這人,倒是比旁人更難拿捏。
好久不曾碰到如此對手,她飛快系起面紗,腳下的步子輕快起來。
尚醞局這頭,顧青在書庫西廂房泡了足足三日,竟是沒有尋到絲毫秘方的線索。
這日剛到未時,顧青伸了伸腰背,晃了幾圈僵硬的脖頸,瞧著桌上堆成山的書冊,難道自己想岔了?
整整十七年,沈典御還有尚醞局上下七十余人,若是有心,要尋些什么,何必等到現在。
有什么線索,是只有自己才能發現的?
思來想去,沒有頭緒。顧青隨手拿起一冊,面露不耐。
恍惚間,梨花酒三字映入眼簾。梨花……顧青心頭一愣,或許去承文庫看看十幾年前的記載,同尚醞局的是否會有出入,說不定會有蛛絲馬跡。
顧青走到院中,抬頭看了幾眼日頭。這幾日不曬,卻是悶得緊,想來會有場大雨。他瞧了眼院中的木架,書庫的書吏正在收書,倒是勤勉。
趁著未下雨,顧青趕忙朝承文庫奔去。
陰天的承文庫也別有一番韻味。院心里頭的一應布置,平添了幾分幽深之感。
離丁女史值守的那間藏室越近,顧青腳下步伐慢了起來。
“丁,丁女史。”不知怎的,一到承文庫,顧青的舌頭就有些不聽使喚。
他看著窗后的丁女史,不禁微微抿唇,那股子呆訥之氣隱約又透了出來。
“顧酒人,今日何事?”丁女史聽見動靜,略微抬眸,見顧青如此,并未起身。
顧青進屋,深吸了口氣,言語柔軟:“上次能翻案,救下尚醞局,多虧了丁女史幫襯。顧青說過,會親來致謝。”
丁女史面上露出些許好笑的神情,她微動脖頸,打量著顧青的雙手:“致謝?”
“是我唐突了。”顧青心頭一愣,早知道也該帶幾壺好酒來。一時情急,顧青只覺雙頰發燙,“下次來,定會補上。不知丁女史平日里愛飲什么酒?”
聽了這話,丁女史笑意更盛:“我不愛飲酒。謝禮之事,只是調侃,你不必往心里去。”
“不行。我既說過,便要做到。”顧青那股子執拗勁犯了,“既然如此,丁女史可有喜愛之物?”
丁女史聞言,視線朝對面茶桌上的香爐飄去:“喏,我平日愛制香。”
釀酒之道涉及香料,但同制香還是不一樣,縱使如此,顧青若有所思點了點頭:“若有別致的香料,我可以想法子弄些來。”
“你可不能從釀酒的原料里偷了來。今日來,專程為了此事?”丁女史還是第一次見著如此直接的男子,但她沒太多心思閑聊,見顧青欲言又止,索性直接發問。
顧青頓了頓,表明來意。
“十幾年前的舊檔?”丁女史不假思索晃了晃頭,“這里最早只有十年前的。要叫你失望了。”
果然,顧青微瞪著眼,隱隱露出焦灼之色:“看來只能另想法子了。”
丁女史不解:“顧酒人這是查起陳年舊賬了?”
顧青苦笑,又不想撒謊騙人,他搖頭道:“我想……復釀一款陳年之酒,聽聞上任尚醞局典御大人曾試過一次,我想看看是否有記載。”
提及尚醞局前任典御,丁女史眸中多了幾分探尋與欣賞。
這顧青當真是個酒呆子,宮中幾乎無人敢提及那人,雖不知他當年究竟犯了何事,總歸禍從嘴出,少說些好。
可顧青就如此赤裸裸提及,眼色澄澈,并無旁意。
“你膽子倒大。”丁女史語氣柔和了些,她略微思索,“承文庫雖沒有你要的記載,但我會留意,若從旁的地方打聽到,會告知于你。”
“多謝丁女史!”顧青面露喜色,雖還不知是否會有眉目,好歹多了份希望。
他見丁女史案頭堆滿了書冊,不欲多加叨擾。
轉身離去之際,他似是想起什么,方才的澄凈之意淡了些許,呆訥之氣占了上風。
他回望丁女史,小心翼翼道:“還不知,丁女史芳名……”
“丁晚梨。”丁女史面色如常。
“多,多謝!”顧青不知為何,面上又發起燙來,他行禮告退,逃也似地往門房快步奔去。
“他竟推崇當年的葉典御,性子也有些像。”丁女史起身,瞧著顧青的背影,憶起阿爹早年間說的些奇聞逸事,眸色幽深起來。
眼看承文庫也沒有下落,顧青回尚醞局的路上,步子比來時沉重了不少。
他回到書庫,推開屋門,見著桌后之人,身形一滯:“沈典御?”
“這幾日可是沒有發現?”沈典御見他如此,猜了個大概,他起身上前幾步,輕拍顧青的右肩,看了眼門外壓低嗓音,“年輕人,慢慢來。這么多年了,也不急于一時。”
顧青點了點頭,替沈典御斟了杯茶水,亦小聲道:“小的還去了承文庫,那頭也沒有記載。小的本還想著,尋酒方之際,找找當年之案的端倪。沒想到竟是連……他的名姓也不曾見到。”
“住口。”沈典御手上不穩,險些灑了茶水,“早就叮囑過你,當年之案莫要再提!罷了,你在此也待了好幾日,若無酒方的線索,明日就回去釀酒。教教新來的酒工也好。”
說著說著,沈典御的語氣和緩了些。他向來平易近人,甚少當面發難。他深看了顧青一眼:“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