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穿透落地窗的水晶棱鏡，在橡木桌面上潑灑出一片璀璨的碎金，卡洛兒蹙眉，纖白的五指在絲綢被褥間收攏又舒展，最終帶著幾分不耐地掀開薄毯。

她的長發(fā)散亂地鋪在枕上，像是融化的銀絲，睫毛輕輕顫動，在精致的臉頰投下細碎陰影，窗外的光刺痛了她的眼睛，本該是晨光微熹的時刻，可那過于鮮艷的橙紅色卻分明昭示著遲到的午后。

“……下午了？”

她的聲音沙啞，帶著未散的困意，手指無意識地捻著窗簾的流蘇，思緒卻飄向過去，那個天不亮就起身，深夜仍伏案修習的自己，倔強又愚蠢地堅信著努力必有回報。

吃苦耐勞？呵……結(jié)果苦越吃越多，到最后檢驗成果時，被卻被那個初生連續(xù)羞辱。

她嘴角扯出一個自嘲的笑，指尖在窗欞上輕輕敲擊，果然還是通宵打游戲痛快。

可當她瞥見餐桌上原封未動的午餐時，胃部忽然一陣抽緊，那份早已冷卻的牛排、微微凝結(jié)的奶油濃湯，甚至精致點心邊緣微微塌陷的酥皮，都讓她心頭泛起莫名的刺痛。

一股負罪感油然而生。

長久以來的自律習慣讓她本能的在抗拒這種放縱的生活，腦子里甚至開始自動輪播過往的記憶，那些她早已忘卻的理由，正在沖擊她的記憶缺口。

我為什么要那么努力來著？

記不清了，青澀的自己總是對理想抱有無限的憧憬，成熟之后卻變成了單純的不服氣，但我究竟成熟了沒有？我還是當初偷父親印章那個幼稚的孩子嗎？

以為那樣就可以讓朋友露出的笑容不再拘謹？那時的突發(fā)奇想究竟是善意，還是憐憫？踏上終焉之途究竟是為了救贖？還是報復？

是向這個遍地埋骨的扭曲時代復仇，還是讓公理平等的眷顧每一個人？

卡洛兒突然感受到過往正在迷失，她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的執(zhí)念了，每次回憶都會在三次的人生經(jīng)歷中來回跳躍，讓她抓不到重點，意識仿佛在恍惚之中搖搖欲墜。

不知過了多久，門鎖轉(zhuǎn)動的聲響將她拉回現(xiàn)實。

“小姐，您醒了?！眴潭鞯穆曇魷睾鸵琅f，他站在門口微微躬身，“我以為您會睡到晚上?！?

卡洛兒懶洋洋地抬起眼簾，“接下來的幾天……我可能會改變作息。”她語氣松散，指尖繞著發(fā)尾打了個卷。

喬恩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開始收拾餐具，刀叉碰撞的清脆聲響在安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您有些太勤勉了?！彼兔紨磕?，修長的手指拂過瓷盤邊緣，“我建議您適當放松?！便y質(zhì)餐刀在他掌心轉(zhuǎn)了個圈，精準地落入托盤。“另外——”他抬頭，嘴角浮現(xiàn)完美弧度，“哪怕是深夜，您有任何需求，都可以隨時叫醒我?！?

那笑容像是一面鏡子，映照出她曾經(jīng)熟悉的自己，那個滿懷憧憬的小姐，卡洛兒忽然別過臉，盯著窗簾上晃動的光斑，她想對喬恩傾訴一切，但最終還是忍住了，現(xiàn)在這樣挺好的。

反正他也不會背著我去做些什么奇怪的事。

喬恩推著餐車離開時，地毯吸收了輪軸的聲響，他關(guān)門的手勢極輕，生怕驚擾了什么似的。

二十分鐘后，新的餐點散發(fā)著溫暖香氣，喬恩將一杯溫水放在她手邊，水面微微晃動，倒映著她略顯蒼白的唇色。

“小姐，我要去采購些食材?！眴潭鬏p輕拿起一個銀質(zhì)水壺，往水晶杯中注入溫水，“還有商會訂單也到了上報的時間?！彼麑⑺旁诳鍍菏诌?，水面微微搖晃，“您有什么需要我?guī)Щ貋淼膯?？?

“把你自己帶回來就好?！?

“是，小姐。”

……

帝國商會大廈。

喬恩根據(jù)記憶中的路線，來到了他的辦公室，作為卡洛兒的管家，他當然不止負責家務，還要兼顧她在帝都的產(chǎn)業(yè)，或者說德洛斯侯爵的家族產(chǎn)業(yè)。

除開領(lǐng)地稅收和內(nèi)外貿(mào)易，其實許多大貴族都有壟斷商業(yè)，而卡洛兒家里是賣藥的，掌握著圣愈藥劑的唯一生產(chǎn)資料，這種足以稱得上奢侈品的藥水，在貴族圈子廣受歡迎，也是帝國軍的最大供貨商。

但那些官方生意，喬恩管不著，他只管民間生意，也就是對平民的訂單，而普遍來講，平民是用不起這種高端貨的。

定價三萬金券，包治愈除斷肢外的一切外傷，實乃居家旅行必備良藥，就是太貴了，以現(xiàn)在帝都平民的生活水平來講，高薪的情況，日薪也只有80到150金券。

所以當喬恩來到辦公室時，桌面上的訂單與他記憶中的完全一致，只有寥寥數(shù)筆。

“還真有人買?！?

喬恩拿起僅有的五筆訂單，隨意簽了字之后，放在信封里打算發(fā)回德洛斯領(lǐng)，他要定期上報給家族的商業(yè)主管，雖然就算不報也沒事，因為生意實在太少了。

坐落于洛克街的店鋪倒是挺大，只是一般平民根本不敢踏足，也只有發(fā)了橫財?shù)膫虮蛘呙半U家，才會光臨來買上幾瓶備用，確保在戰(zhàn)斗中能多一條命。

“……”

喬恩有些苦惱。

按理說，這些收入全部都是卡洛兒的，侯爵將這份產(chǎn)業(yè)，規(guī)劃到了卡洛兒的人生之中，但她并不算富裕，至少比不上貝爾那個貨真價實的伯爵，還有格蘭蒂婭這位財政大臣千金。

這微薄的收入也只夠采購幾次食材，平時的花銷都要靠她的零花錢，所以喬恩想把生意搞一搞，以后要用錢的地方可多了，招人要錢、養(yǎng)人要錢，善后也要花錢。

拉攏勢力也不能光靠一張嘴。

怎么搞呢？

分銷？代理？

德洛斯家族擁有對圣愈藥劑的絕對定價權(quán)，無論市場再怎么受到?jīng)_擊，價格都是固定的，這能有效避免商業(yè)競爭，也規(guī)避了內(nèi)部人員暗箱操作，所以銷售模式早就被釘死了，價格也不能動。

但說到底，帝國的商業(yè)體系還相對原始，沒有形成資本，想敲一筆倒也不難……

整理好了訂單，喬恩準備前往市場，恰在此時，商業(yè)主管的香水味先一步飄了進來，那是某種昂貴的雪松調(diào)，摻著淡淡的柑橘苦澀。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敝鞴芸戳搜蹠r間，她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商業(yè)大學的高材生，與家族是雇傭合同關(guān)系，并不是主仆，“你平時都是上午就到，今天怎么這么晚？”

“耽誤了些時間，而且……反正也沒生意。”喬恩將報表遞過去，“您在等我嗎？抱歉，給您添麻煩了?！?

“我還不至于為五筆訂單等你一天?！彼鋈粔旱吐曇?，“今天安全局來調(diào)查，他們問了關(guān)于你和小姐的事?！?

喬恩的瞳孔微微收縮，但笑容絲毫未變：“他們已經(jīng)走了嗎？”

“嗯?！敝鞴艿氖种冈谛欧馍锨贸龉?jié)奏，“商會最近也出了些問題，許多商標被突然撤銷，那個探員在同時調(diào)查?！?

“……”

這都被他發(fā)現(xiàn)了？真是無孔不入啊。

“……需要我告訴老爺嗎？”

喬恩搖頭，“不，我能處理。”

“那最好，小姐來時老爺已經(jīng)吩咐過，她有可能會做些出格的事情，萬一出現(xiàn)了某些狀況，就是你展現(xiàn)忠誠的時候，千萬不要連累小姐和家族?！?

“當然，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