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房門刷的打開,王霄的聲音飄在半空“不必躲躲藏藏,讓你茍活至此,也該償還了。”
房內走出冒著黑氣的下人,他們緩緩靠近云蕓。
云蕓站立不動,那些仆人但凡靠近云蕓三尺之內便被護身符上的金光凈化,皆倒在地上。
王霄翻了個白眼,從腰間拽下玉佩“你干的好事。”他把玉佩掛在脖間,黑色的氣涌進口中。
王霄的眼眸完全染黑,不同的是,他還存著自身的意識,他望著云蕓“贗品該替死了。”
云蕓持劍而立,身上泛著一層隱約的藍光,風輕輕吹動她的發絲。
一黑一藍兩道光在半空碰撞,而王府外的人卻覺王府安靜如昔。
一道黑影顯現清凈山,隨后整座山被新的結界覆蓋,任何信息都傳送不進來。
白詩望著清凈山的天空,心卻怎么都安靜不下來,她總覺得要發生什么,樹欲靜而風不止。她閉眼默念清靜經,越念心卻越煩躁。
黑影很快來到清凈觀前。他看著墻上的劍痕和爪印,嘴角溢出一絲懷念的笑。
很久之前,有個王爺,大家都叫他楚王,楚王雖天資聰穎但一心向往方外生活,終于在熬死父親后于清凈山建了一座道觀,他自學成才,每日專心煉丹打坐,修為日進,卻遲遲不能羽化成仙,他每日神前叩問,卻一無所獲。
清凈山上有仙人的事不知被誰泄露,清凈山變得不再清凈,他不耐煩看那些絡繹不絕的香客,便設了個結界,尋常人見不得。只偶爾心情不錯時指點有緣人一二。
天降大災,山下瘟疫不絕,每日求藥之人來來往往,他只覺煩擾不堪,正要隔絕人上山的路,卻發現上山求藥的人變少了。他雖有些奇怪,但覺清凈,暗自歡欣。
一日,他在山中采藥煉丹,遇到了同樣采藥的凡人,見那凡人身上帶著幾縷妖氣,奇怪的是,妖氣中還混雜著幾分仙氣,他好奇,于是上前套話,得知那凡人是被雇傭在一家藥鋪的藥農。
他假作賣藥和藥農去了那家藥鋪。
開藥鋪的是個素凈的女子,那日穿著白色的衣服,見到他只點頭微笑,看了他藥簍的藥材便給了相稱的金銀。
他在旁邊的茶館坐下,隨口問道“藥鋪的小娘子醫術怎樣?”
旁人交口稱贊“那往日的瘟疫差點把村子滅亡了,多虧了小娘子。”
他想,這便是仙氣的來源嗎?
他在藥鋪對面租了個房子,見小娘子每天卯時起床,辰時開門,戌時關門,子時休息,偶爾也有人夜叩門扉,小娘子便起床為患者就診。
他時不時來賣藥,便和藥鋪的人混熟了,除了小娘子。小娘子不愛說話,沒病人的時候就一個人炮制藥材,有時捧著一本書在那看,她也不收學徒,問她師承何方,也總沉默應對。
他觀察了半年有余見小娘子從未害人,便回了山上。他雖愛清凈,卻以除魔衛道為己任,許是這樣,他仙人的名號才傳出去的。
回了山上,卻清凈不起來了。他依舊時不時去采藥,卻好多天不見藥農采藥,終于,他看著丹房里堆積的藥材,下山去賣藥,卻見小娘子的藥鋪關門了,他問茶館的人“小娘子呢?”
“家里出了點事,也沒說什么時候回來。”
他略帶急切的問“家在何處?”
茶館人便說了一處。
他尋訪而至,卻見柴扉緊閉,內里妖氣沖天,他眉目一凜,提劍沖了進去。狼妖倉惶間逃跑不及,皆被斬于劍下。地上躺著一堆狐貍,他一一查看,只見其中一只狐貍隱隱透出仙氣,尚有幾分氣息。他猶豫再三,將白狐抱在懷中。
離開之時,他回首看向小院,一把火將一切焚毀。
在他的悉心照顧下,狐妖醒了。她化作小娘子的模樣叩謝。
藥鋪重開了,小娘子更加沉默寡言,旁人都看到她頭上帶著的白花,一日三餐都有人送到她的門前,每有時令水果也都放一份在門前。
小娘子的臉上慢慢有了笑容。
他坐在道觀里對著神仙打坐,心里想的是山下的煙火氣,想的是——
他睜開眼,他的心亂了,他閉關了,他下山了。
小娘子一如往昔,可門前卻少見人來,他走了進去,小娘子見他進來笑了笑,請他落座。
他開口“你知道為什么嗎?”
小娘子搖頭“不知道。”
“自我初見你,到如今已經十四年過去了,你的容顏絲毫未變。”
小娘子不解“可我的醫術更好了。”
他笑“凡人愚鈍,對于未知,他們恐懼,他們遠離。”
小娘子說不出話來。
他伸出手“幫我看看。”
小娘子搭脈“氣滯于心,我為你開安神清靜的藥。”她打開藥柜,才發現缺了很多藥,是了,很久沒人來看病了,藥鋪也雇不到人了。她提起藥簍“我去采藥,您在此稍等。”
小娘子走了沒多久,他就聞到濃郁的妖氣,開天眼一瞧,竟是披了人皮的妖精在此作亂。他的心自亂了以后,修為大減,在眾妖的圍攻之下,漸漸不敵。
也罷,此劫不過,亦是天意。
一雙手抱住他的腰,隨后一條狐尾將包圍的眾妖掃開。小娘子回來了。
一妖指責小娘子“同為妖族,你竟偏幫臭道士,妖族叛徒。”
小娘子惱道“狼妖屠戮狐村時,你們在哪里?”
眾妖面面相覷,皆不能言。
小娘子直面群妖“爹說,妖和人一樣,有好有壞,不以種族而論。”
他和小娘子且戰且退,終于回到了清凈山,山中的結界很強大,眾妖進不來。
小娘子疲憊的倒在地上“恩公,今日——”
他看向小娘子,唇紅紅的,臉白嫩白嫩的,鼻尖額上還有汗珠,眼里時而帶笑,時而含淚。
“恩公,你也這樣認為嗎?”
他點點頭。
小娘子忽而收了笑意“你也這樣覺得?真是我錯了?”
“啊?”他茫然,這才發現他沒聽到小娘子絮絮叨叨這么久說了什么,只能捂著胸口“好疼,你剛問什么,我沒聽清。”
小娘子扶著他重復了一遍“你也覺得妖不能成仙嗎?”
小娘子低下頭“姐妹們總說我癡心妄想,可我覺得只要我潛心修煉,與人為善,像人一樣修煉,也會成仙。”
他肯定道“會。”
小娘子又驚又喜道“真的?”
他道“你跟我來。”
小娘子看向結界外擔心道“山下的人?”
“我通知了道門。”
他領著小娘子來到了道觀,祭告天地“從此,你便是我的徒弟。”
小娘子跪下“請受徒兒一拜,師父。”
他想,他的心會再次平靜,雖然小娘子稱他為師父的時候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開心。
他教小娘子煉丹,打坐,修煉。
浮躁的心又平靜下來,等候丹成的日子不再無聊,因為有小娘子在旁邊處理藥材,小娘子話很少,但存在感高。
他希望這種日子長長久久,他不再執著于成仙。
在小娘子的提議下,他開始幫助山下的卜卦算命,每月開設義診,逢年過節還有小娘子制作的小點心,他也會為遠行的人制作護身符,山下的人知道小娘子是他的徒弟,也不再害怕小娘子。
小娘子喜歡在月圓之夜化作白狐的模樣,趴在欄桿上懶洋洋的吸收日精月華,他會抱著白狐,輕柔的撫摸白狐的皮毛,每到這時,白狐便會舒服的瞇著眼,不一會便睡著了。
大雪來臨時,他若是進山采藥,便會為白狐套上棉衣,然后將手塞到白狐的肚子下取暖。有時白狐也會盤在他的脖子上,像一條溫暖的圍脖。
又是月圓之夜,一面鏡子落在清凈山的道觀,小娘子拿著鏡子美美的照來照去,開心的拿給師父“我撿的。”
鏡子被掛在了丹爐里。
小娘子去山里采藥了,他無聊的翻看丹書,偶爾動筆寫下心得,突然他道“人和妖會是什么樣子?”
鏡子突然發光,里面映照出小娘子的模樣,她頭有狐耳,后有狐尾,面目猙獰,與小娘子對戰的正是他,形銷骨立,幾不成人。
他癱倒在地。
“清凈觀呢?”
鏡子中現出清凈觀的模樣,神像碎裂,蜘蛛網結,一副破敗的模樣。
小娘子回來了,他卻再無法開心。
小娘子不明所以,只減少和他的見面,天不明便將采好的藥材放在門口。進了廚房,桌上早就擺好飯菜,去了浴室,已經有熱好的洗澡水。他更不開心了。
他夜里翻來覆去睡不著,總想著那面鏡子,終于,他忍不住起身,去往丹爐的路上看到小娘子穿著里衣靠坐在欄桿上看著山下。
他喉嚨動了動,返身要回屋,卻挪不動步。
山風吹動小娘子的發絲,他輕咳一聲。小娘子轉過頭,臉上淚痕未干,忙擦了眼淚跑進房中。
他腳比心快,幾步將小娘子攔在門外,卻說不出任何話。
小娘子后退三步,屈身行禮“師父——”
小娘子說了什么他不記得了,小娘子什么時候走的,他也不記得了,他只聽見“師父”二字,天地君親師,他在干什么,他瘋了,對,一定是走火入魔了。
他下山了,在山下呆了許久,他去了許多地方,再度回到山上,小娘子驚喜的上前抱住他“師父,別拋下徒兒,您有什么不滿,徒兒都可以改。”
他低頭看向小娘子“都可以嗎?”
小娘子見他原諒,滿心歡喜,只覺刀山火海都可去,忙道“都可以。”
他拉著小娘子去了神像前“自今日起,我不再是你師父,你也不再是我徒弟,我們師徒緣盡于此。”
小娘子泣不成聲。
“發誓!”
小娘子搖頭。
“快!”
小娘子推開他跑進了屋里。
他紅了眼眶跪在神像前“我在干什么,可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小娘子抱著行囊出現在他面前,對著他磕了幾個頭“弟子愚鈍,不知哪里惹了師父生氣,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徒兒對外不會自稱是您的徒弟,但在徒兒心中,您永遠是我師父。”
他從背后抱住小娘子“別走,我不是你師父,不是。”他不敢看小娘子光明磊落的眼神。
小娘子沒走,一切看似恢復了正常,但他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變成了他躲著小娘子,小娘子愈發殷勤,只想討得師父歡心。
他買了很多酒,天臺上,他一邊喝酒一邊問“你以前在哪里修行?”
小娘子略帶懷念“山里,沒有師父,爹爹帶著我們一群狐妖,聽說爹爹以前也是道門的,我的兄弟姐妹都是他從各處撿來的。”
他喝了一口價“第一次下山?”
小娘子點頭“嗯,爹爹總說我們修為低微,得在山上好好修煉。”
他又飲了一杯“為何下山?”
小娘子抬頭望天,無限憧憬道“我想修仙,爹爹說仙不是那么好修的。你得入世,不入世何談出世。不入紅塵鍛煉,稱不上超脫紅塵,哪怕修為再高,也只能當個凡人。”
他放下酒杯“為什么想成仙?”
小娘子道“我想幫助更多的人,更多的妖。雖然有爹爹護著,可山上仍有爭斗,如果我成了仙,哪怕只是一方土地,我也可以維持當地的秩序。”
他看向摩挲酒杯的手“山下如何?”
小娘子笑看著他“雖有紛擾也有真情。”
他避開小娘子的眼眸“那些你救過的人很怕你。”
小娘子懷念的笑“爹爹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時,我也害怕。”
他放下酒杯“你,像人一樣活過嗎?”
小娘子滿足的笑說“現在就是,我有爹爹,有師父,有朋友,等我出師了,我還要收徒弟。”
“夫妻呢?”
小娘子坦然道“不需要啊,因為成仙這條路注定是孤獨一人,有了丈夫,就會有孩子,就會有斬不斷的責任,斷不了的私心。”
“不羨慕嗎?”
“不啊,沒有什么風景是一個人看不了的。”
他低下頭,淚滴落在手上,突然仰天大笑,笑完后對小娘子勾勾手,小娘子不解但聽話靠過去。
“再過來點。”
小娘子有些猶豫,但還是聽從師父的話,又靠近了些。
他摟住小娘子的肩膀“你沒經歷過,怎么知道不需要?”
小娘子覺得師父今晚很奇怪,看著師父黑黑的瞳仁“師父,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他與小娘子額對額“我見過,夫妻同心,雖死不悔,與師徒有什么區別呢?”
小娘子推開師父“師父,您醉了,我扶您回房——不,我去制作醒酒藥。”
他抱住小娘子落荒而逃的腿“你爹爹說要入世,要入紅塵,情愛也是紅塵一種啊。”
那夜亂糟糟的,他醒來時,神像被劈成了兩半,墻壁上有劍痕,有爪印,他留下了它們,狐妖與道士,就該永遠糾纏在一起。
他的血至純至陽,用摻了血的朱砂畫了封印陣,他問過鏡子“有人救她嗎?”鏡子說“有。”
除了至純至陰女子的血,誰都解不開這道封印。
他成了瘋道人,胡子邋遢,混跡街頭,渾渾噩噩,那面鏡子他帶走了。
一日,道門與妖族追殺一個半妖小孩,他救了小孩“你為什么被追殺?”
小孩說“我爹是人,我娘是妖,他們說我不該存在。”
“你爹和你娘呢?”
“死了。”
“跟我走。”
“好。”
自那日起,他恢復了神志,他教授女孩武功道法,可惜女孩天資愚鈍,他便將自創道法隱藏在門派秘法中,女孩后來成了玉霞派開山祖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