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的梁柱還在燃燒,廢墟上余火未燼。瓦礫間彌漫著刺鼻的硫磺味,街道上數百具蓋著白布的尸骨,血水滲入焦土,將磚塊染成了暗紅色。
慘。
太慘了。
楊鏡秋和姚子卿等人趕到西門街的時候,見到這慘烈的一幕,也是有些呆住了。
憤怒,自責。
身為中國軍人,看到自家百姓的遭遇,無不在這一刻感到義憤填膺。
鬼子的冷血殘酷,再一次刷新了人類的認知。
救火,救人,一直到天黑,街上站滿了劫后余生的百姓。
他們一個個眼圈紅紅的,有的擦著眼淚,有的則憤怒的咒罵著鬼子,家破人亡,只是頃刻之間。
太殘忍了。
“鄉親們,對不起,是我們沒有能夠保護好大家!”姚子卿脫下軍帽,雙眼含淚,沖著死難者深深的一鞠躬,又向遇難者家屬一鞠躬。
所有國軍官兵一同鞠躬。
沒有回應,只有默默的注視。
就是這種無言的注視最是讓人心里受不了,不知是責備還是憤怒,姚子卿忍不住扭頭,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
“姚營,是羅四海帶著行動隊,穿著防毒面具,沖進火場中救人,他們一共救出了七十八個人,還有背出來三十三具尸體。”錢錫爵稟告一聲。
“防毒面具?哪來的?”
“說是在來寶山之前在路上伏擊日軍的補給車隊,搶的。”
“什么,他們還伏擊過日軍的補給車隊,什么時間,在什么地方?”姚子卿驚訝的一聲。
“沒說。”
“沒說,你不會去調查嗎?”
“這些人口風很緊,問誰都不說,要不就推掉,讓我們直接問羅排長或者郝連副。”錢錫爵一臉的無奈。
“伏擊日軍補給車隊,這么大的功勞,為什么不講呢?”姚子卿實在不明白,這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情。
錢錫爵訕訕一笑:“這我就不知道了。”
“不行,一會兒,我得找他們問清楚。”姚子卿道,這事兒若是搞不清楚,他可是睡不著覺的。
從火場再一次出來。
“頭兒,來,喝口水吧。”丁小川遞給羅四海一個軍用水壺。
羅四海自從戴上防毒面具,一直都在救人,從一個火場,沖進另一個火場。
就憑他這雙耳朵,不但能準確的聽到火場中呼救聲,還能聽到微弱的呼吸聲。
他就像是擁有了“聲吶”掃描功能,但凡是被他發現的,有生還機會的,都會在第一時間通知曹貴他們救人。
可以說,特別行動隊加上其他救援的人當中,有八成是他發現,然后在他指導之下救出來的。
這“順風耳”的能力,在這種救災救人方面簡直就是無敵的存在。
他自己甚至還從瓦礫下刨出了一個身懷六甲的孕婦,母愛是偉大的。
這位母親知道她和孩子可能難逃一死,卻還是跪著彎腰向下蜷縮著,用自己的脊梁將肚子里的孩子死死的護住。
若不是羅四海將她從瓦礫里扒出來,這對母子恐怕真的會見閻王了。
丈夫當場就給羅四海下跪磕頭,激動的話都說不上來。
還有臥床在家中的老母親,兒子和兒媳在第一波轟炸中被砸死,母親無法移動只能在床上等死,可偏偏她很幸運,沒有被砸到,卻也因為沒辦法移動,原本就算不被砸死,也會燒死,餓死,但現在卻因為羅四海而活了下來。
不過老人恐怕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念頭了。
除此之外,羅四海陸陸續續的一共救下七個人,屬于救人最多的一個。
這么高強度的救人。
羅四海最后都累的都快虛脫了,接過丁小川遞過來的水,不顧臉上權勢黑灰,直接就擰開往嘴里灌了下去。
救人時間寶貴,他一口水沒喝,早就渴的嗓子冒煙兒了。
所以一壺水沒幾口,就進了他的肚子。
喉嚨得到滋潤后,發出一聲舒服的呻吟。
“海子,海子……”剛想躺下來休息一會兒,耳邊就傳來了楊鏡秋焦急的聲音。
“鏡子,怎么了?”
“我剛才去了湘雅館,發現那邊已經全部被炸塌了,我問了所有人,都沒有人看見夏叔和阮阮……”楊鏡秋急的滿頭大汗。
顯然,這夏阮阮在他心目中是何等重要。
“什么,小川,湘雅館那一片是誰負責搜救的?”羅四海一骨碌爬起來,兄弟未來媳婦兒,這要是出事兒了,他真是愧對他了。
他怎么就忘了這一茬兒呢。
“是老曹,老曹負責那一片……”丁小川稍微愣了一下,馬上回答道。
“快,我們過去。”羅四海當即帶著楊鏡秋與丁小川朝湘雅館的位置跑了過去。
入目之處。
整個湘雅館滿目瘡痍,幾乎是被夷為平地,這是被一顆炮彈直接擊中了,才會有如此慘烈的景象。
這種情形,羅四海和楊鏡秋這種上過戰場的人豈能認不得?
這廢墟下面豈能還有活物存在,除非有地下室,否則的話……
地下室。
這在北方的話,家家戶戶都會挖地下室,為了儲藏過冬的蔬菜。
但這是在南方,挖下去一米就能見水,若是沒做好防水措施,地勢高,根本建不好地下室。
而酒樓倒是一般舍得花大價錢建造地下室,用來存放酒水之類的東西,而且做得好的話,冬暖夏涼,是儲物的好地方。
如果夏氏父女在轟炸之前就躲進了地下室,那或許還有生還的可能。
并且,人若藏在地下,以羅四海的聽力,只是掃描式搜尋的話,未必能聽到。
尤其不知道地下室的確切位置的時候,就更難搜尋了。
“有,我知道在哪兒!”楊鏡秋一口咬定說道。
“快帶我去!”羅四海吩咐一聲。
在楊鏡秋的帶領下,羅四海沖進了還在燃燒的湘雅館的廢墟之中。
“應該是這兒。”楊鏡秋手一指自己所站的位置前面大概五六米的地方。
瓦礫,倒塌下來的磚塊,還有燃燒的木柴。
“這是湘雅館的廚房?”看到倒塌的灶臺,還有被砸的四分五裂的鐵鍋,以及木架子上碎裂的瓷片,羅四海經驗判斷出來,這是湘雅館的后廚無疑了。
“是的,湘雅館的地下室就建在廚房下面,我曾在里面躲過兩天,是阮阮偷偷把我藏進去的。”楊鏡秋解釋道。
難怪楊鏡秋對夏阮阮動心了,這可是救命之恩,還如此熟悉湘雅館的情況。
“別說話!”羅四海一抬手,制止楊鏡秋等人繼續說話。
如果夏阮阮父女真躲在地下室,那還活著的話,那他應該是能夠聽見的。
只要是活人,就有呼吸,有呼吸,就有聲音,眼下這里,只有人躲進了地下室才有生還的可能。
而外面這一片區域都燒成了焦黑,人若是在下面,那基本上都成焦炭了,甚至連是誰都認不出來了。
很輕,很輕……
羅四海運足了耳力,數十秒后,他終于聽到一絲微弱的呼吸聲,再仔細聽了一下,確定是從這下面傳出來的。
但是只有一絲,不確定是誰的,但下面以后生還者。
“鏡子,地下室入口在哪里?”
“在那邊。”楊鏡秋手一指。
“快,把入口處扒拉開,下面可能有人。”羅四海一聲令下,跟著一起來的所有人都撲了過去,徒手直接就開始清理上面還在燃燒的木頭,還有磚塊。
楊鏡秋更是第一個沖到最上面,奮力的扒著磚塊瓦礫,完全不顧那些被燒的滾燙的磚塊。
入口地方不大,七八個人很快就上面的木頭、磚塊給清理開來,露出一扇通往地下的木門。
木門上面堆積了墻體塌陷的磚塊,隔離了火勢,才沒有被燒到。
但是地下室不是密封的,即便是里面的人還活著,這硫磺彈產生的毒煙灌了進去,對里面的人傷害也是巨大的。
扒開地下室的門,一股嗆鼻子的硫磺的味道直沖腦門。
“阮阮!”楊鏡秋這小子不顧一切的就沖了進去。
地下室的門本就狹小,只能容納一個人進去,楊鏡秋進去了,旁人就沒有必要再往里面去了。
也就過了十幾秒,楊鏡秋就抱著一個人出現在地下室門口。
是阮阮姑娘!
羅四海一眼就認出來,楊鏡秋懷里抱著的姑娘正是夏阮阮。
她面色蒼白如紙,眼眸緊閉,顯然是被硫磺彈的產生的毒氣給熏暈過去了。
而且地下室如果密閉不透風,就算不被熏暈過去,長時間缺氧,也是會死人的。
“鏡子,把人給我。”羅四海一伸雙臂,將夏阮阮從楊鏡秋手上接了過來。
“夏老板呢?”
“地下室沒有看到夏叔……”
夏阮阮一直在廚房工作,在爆炸前的幾秒時間是有機會躲進地下室的,但夏老板就未必有這么好的運氣了。
這是又添了一筆血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