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僵尸 113將斗篷披在了初塵肩頭，金屬鎧甲的碰撞聲里混著從遠處傳來的古怪歌謠。

“跟著我的腳步聲走，”騎士的聲音帶著鐵銹味的溫柔，“廣場在安全區中心，那里的巨根樹被修剪過，不會突然生長?！?

他的手掌輕輕按在初塵后背，引導她避開地面上的障礙物。

初塵聞到了一股很奇怪的氣味，還是一種甜腐味兒，但卻比腐漿花更濃郁更夢幻，像是某種植物發酵后的甘甜美酒，她嗅了嗅，那味道，好溫暖。

“那是迷幻菇的孢子霧。迷幻菇會釋放含神經麻痹成分的孢子，吸入后會讓人產生美好的幻覺，在安全區外聞到這種味道，一定要避開，它會讓你無意識地走向菇群中心，最終被底部菌絲纏住吸干身體能量?！彬T士耐心解釋。

“但在安全區內不必擔心，迷幻菇的汁液是我們常用的染色材料。今晚的編織日就會用它們的熒光液染色藤蔓，這樣屏障在夜里會發出五彩的磷光，那是我這一生見過最震撼的場景?！?

騎士的語氣里帶著某種驕傲和憧憬，仿佛他已經看到了那無與倫比的美麗。

廣場上的喧鬧聲逐漸清晰。

初塵聽見金屬剪刀修剪藤蔓的“咔嗒”聲，孩童們的笑鬧聲，以及某個沙啞的嗓音在哼唱：“腐漿花甜，鐵刺果炸，血藤纏腰做婚紗……”

那是銹谷鎮的童謠，奇奇怪怪的歌詞。

“姐姐！你醒啦。”橄欖小鬼 13號撲過來，小手掌抓住她的手腕，“囡囡說要給你留一個熒光蘑菇！給你！”

“謝謝。”

初塵將蘑菇攥在手心，感受到其上布滿了細小的凸起，輕輕擠壓了一下，掌心傳來一股灼熱。

“13號橄欖小鬼，她不可以拿的?！膀T士先生輕輕抽走了初塵手中的蘑菇，“熒光菇里面的輻射和毒性會灼傷舊人類的?！?

橄欖小鬼哼了一下，然后小心地嘟囔：“舊人類真是麻煩……”

“舊人類的皮膚真光滑啊，”某個機械音響起，應該是報紙叔叔 82號，“比我的舊報紙還光滑。”

“她的頭發會掉嗎？”另一個聲音帶著液體氣泡的咕嚕聲，可能是感染嚴重的居民。

初塵雖然看不見，但感覺有越來越多的居民聚集到了她的身邊。

大家一個接一個的問著，顯然是對她這個“舊人類”很好奇。

騎士僵尸清了清嗓子，金屬鎧甲摩擦著發出刺耳的聲響：“她是圖書館的實習生，來……考察植物生態的。好了好了，大家都散了吧，編織活動要開始了?！?

初塵被牽引到了一個角落，她靜靜坐在了巨根樹的根系上，掌心還殘留著橄欖小鬼身上的腐橄欖味，混合著周圍迷幻菇的甜膩味，形成了一種奇特的味覺記憶。

她看不見藤蔓的顏色，但能通過耳朵拼湊出周圍的畫面：絞殺刺藤被修剪成柔軟的條帶，浸泡在迷幻菇的熒光液中，逐漸變成幽藍色；鐵刺果的尖刺被磨平，鑲嵌在藤蔓間隙，如同舊世界的串珠；甚至有幾段血藤的吸盤被改造成裝飾性的流蘇，在風中輕輕搖曳。

“摸起來像茉莉花?！背鯄m輕撫一段處理過的絞殺刺藤，表面的神經毒素已被中和，只剩下細膩的絨毛。

“茉莉花？”騎士僵尸的聲音里帶著絲悵惘，“很久沒聽到過這個名字了，你能幫我描述一下它的形狀嗎？”

初塵突然意識到銹谷鎮的居民可能已經經歷了很漫長很漫長的時光。

腐皮癥患者衰老的速度很慢很慢。

她試圖解釋：“是一種花，很香，花瓣很柔軟，以前……”

初塵的聲音漸弱，她想起母親身上的茉莉花香，想起家里陽臺角落那盆總愛在雨夜綻放的白茉莉……那些記憶此刻都像迷幻菇的孢子般虛幻，輕輕一吹，就在意識深處散成無法捕捉的光斑。

“姐姐！”一只小手突然握住初塵，小女孩極其輕柔地遞來一團藤蔓，“這是囡囡挑的藤條，處理過的，沒有毒的！你像編辮子一樣把它們交叉繞起來就好啦！”

“學者先生說，編織的圖案能影響植物的生長方向。”囡囡的小手覆在初塵手上，幫她調整藤條的角度，“去年我們編了向日葵圖案，結果血藤真的繞開了那片區域呢！”

“為什么是向日葵？”初塵輕聲問，指尖隨著囡囡的引導交錯藤條，黏液在指縫間拉出透明絲線。

“因為舊世界的書上說，向日葵會跟著太陽轉呀！”囡囡的聲音帶著憧憬，“雖然我們這里沒有太陽，但工匠先生在藤蔓里嵌了熒光石子，晚上會一閃一閃的，像星星掉進了柵欄里?！?

廣場中央突然響起類似手風琴的嗚咽聲，初塵側耳傾聽。

“那是用腐漿花的花莖制成的樂器。”騎士僵尸低聲解釋，“這是流浪者先生在演奏舊世界的民謠《鄉村花園》?！?

鄉村花園嗎？初塵向來不懂音樂，卻在這個時候，從音樂中看到了畫面。

她看見陽光穿透廚房紗窗，母親的圍裙沾著番茄汁；她看到某年立夏，窗臺上的薄荷被風吹得簌簌響，搪瓷鍋里的綠豆湯冒著熱氣；她看到橄欖小鬼踩著木屐般的腳步聲蹦跳著，笑聲帶著缺牙的漏風感，像撒了一地的玻璃珠；她看到囡囡揮舞著熒光藤蔓編成的花環，喊著“姐姐摸我頭發”；她看到了鎮民們一起跳起了怪異的圓圈舞，他們歡呼，他們大笑；她看到了尤姆啃著玉米餅溫和地笑，她看到了海拉的冰晶耳墜在光下折射出了冰冷的光……她想起了那個渾身布滿了玉米粒狀凸起，而每個凸起都嵌著閉合的眼睛的怪物，她想起了左半身是蒼白健全的人類少女，右半身是腐爛骸骨的海拉。

她聽見海拉在說：初塵，不要執迷不悟了，不要自欺欺人了，睜開眼看看吧，這才是真實。

海拉的聲音此刻如此清晰。

她說：“初塵?！?

“我知道你在這里。”

初塵身上的汗毛瞬間豎起，她屏息細聽，在熱鬧聲喧鬧聲中，她準確地聽見了另一種腳步聲——不屬于銹谷鎮居民的、沉穩而冰冷的步伐。

那腳步聲穿過混亂的廣場，停在巨根樹前，而后某種冰冷的能量隨之蔓延，凍結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