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夏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出門遛彎，漸漸的她和部落里的人也算相熟了不少。
前些日子有個可愛的兔獸少年送了她些甜果子，甜果子咬破果皮的瞬間，清冽的汁水像裹著蜜的泉水在舌尖炸開，可能是長時間沒有吃甜食的緣故，許夏還特地問了兔獸少年甜果子是從哪里摘的。
許夏把藤編筐往肩上顛了顛，晨霧還沒散盡，草葉上的露水沾濕了她的褲腳，果子應該熟得透了。她撥開一叢帶刺的野薔薇，鞋底碾過軟爛的苔蘚，突然聽見左側灌木叢里傳來“咔嚓”一聲——不是尋常野獸踩斷枯枝的輕響，那聲音帶著種骨骼錯位般的悶鈍，像有人拿石錘砸裂了樹干。
她下意識蹲下身，手指攥緊了筐沿。霧氣里飄來股刺鼻的腥氣，混雜著爛肉和腐草的味道，比上次在河邊撞見腐爛的巨蜥尸體還要難聞。心臟猛地擂鼓。
灌木叢又動了動，這次不是單根枯枝斷裂，而是成片的枝葉被壓垮的聲響。許夏貓著腰往后退，膝蓋撞到塊凸起的樹根，疼得她差點叫出聲。她捂住嘴，透過蕨類植物的葉片縫隙望過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只踩在腐葉上的爪子，那爪子不像任何她見過的野獸，五根腳趾扭曲地岔開，皮膚是暗紫色的，皺巴巴地裹著骨頭，指甲長成青黑色的彎鉤，深深嵌進泥里，爪心翻著爛肉，幾條白花花的蛆蟲正從褶皺里鉆出來。
“咕咚。”許夏聽見自己吞咽唾沫的聲音。她慢慢往后縮，眼睛卻不受控制地往上看。那爪子屬于一只蹲伏在矮樹叢后的魔獸，腦袋像個被巨石碾過的爛南瓜，左眼眶是空的，淌著黃白色的膿水，右眼卻暴突著，像顆剝了皮的鴿卵，渾濁的瞳孔里布滿血絲，死死盯著前方的樹干。它的鼻孔外翻，露出黑洞洞的鼻腔，獠牙從嘴角戳出來，比她磨尖的獸骨匕首還要長，牙尖上掛著些暗紅色的碎屑，不知道是腐肉還是沒消化完的內臟，涎水順著下巴上垂著的肉瘤往下滴，滴在枯葉上就冒出一小股白煙，把葉子燙出焦黑的洞。
這還只是一只。
許夏的目光順著魔獸粗壯的脖頸往后移，看見它背脊上支棱著十幾根青灰色的骨刺，骨刺之間纏著些風干的獸皮，皮子上還粘著幾根沒啃干凈的指骨，隨著它輕微的呼吸嘩啦作響。更讓她胃里翻江倒海的是它的前肢，關節扭曲得如同被雷劈過的枯木，每一次挪動都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像是骨頭在互相摩擦。而在這只魔獸的身后，霧氣里影影綽綽還有更多的黑影在移動，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聲像無數片破舊皮革在摩擦，腥風卷著腐臭撲面而來，刮得她后頸的汗毛根根倒豎。
她數不清到底有多少只，只能看見更多扭曲的爪子踩碎落葉，更多暴突的眼球在霧里閃爍，更多掛著腐肉的獠牙在晨光中泛著冷光。有一只魔獸轉過半邊身子，許夏看見它的尾巴像條泡發了好幾天的爛麻繩，末端裂開三瓣肉蹼，每瓣肉蹼上都長滿了細密的倒刺，剛才大概就是這尾巴掃斷了身后的灌木，泥漿混著爛葉被掃得四處飛濺。
筐里的甜果子滾出了幾顆，在枯葉上發出“骨碌碌”的輕響。許夏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了——最前面那只暴突眼的魔獸猛地停住動作，鼻孔劇烈地翕動起來，那顆渾濁的眼球慢慢轉向她藏身的方向。
“呼——”魔獸從喉嚨里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不是野獸的嘶吼，更像是破風箱被扯動的聲音，帶著種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它旁邊的幾只魔獸也紛紛停下腳步，腦袋齊刷刷地轉過來，好幾雙眼睛在霧里亮起幽綠的光。
許夏的后背緊緊貼住身后的巨巖，冰涼的巖石透過粗麻布衣服傳來寒意，卻壓不住她渾身的顫抖。她摸到腰間插著的獸骨匕首，那是用部落里最硬的獸骨磨了三天才成的，刃口還算鋒利，但在這群龐然大物面前，恐怕連給它們撓癢都不夠。
暴突眼的魔獸往前邁了一步，爪子踩在地上發出“噗嗤”的聲響，腐葉和泥漿被踩得四濺。它喉嚨里的低吼越來越響，嘴角的涎水滴滴答答往下掉，燙得地面的枯葉“滋滋”作響。許夏看見它裂開的嘴唇下，兩排鋸齒狀的牙齒閃著濕膩的光，那牙齒縫里還卡著些碎骨。
不能等死。
她腦子里閃過這個念頭。
她的目光飛快地掃過四周，左側是巨巖，右側是片斜坡，斜坡上長著一叢茂密的荊棘，荊棘后面似乎是更陡峭的土坡。如果她能滾下斜坡，鉆進荊棘叢，或許能暫時擋住那些魔獸的視線。可是斜坡太陡，荊棘又那么密，萬一被纏住了怎么辦？
沒等她想清楚，最前面的魔獸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咆哮，前肢猛地刨向地面！碎石混著腐葉像炮彈一樣飛過來，有幾塊砸在許夏腳邊的草莖上，濺起的泥點糊了她一褲腿。其他魔獸也跟著騷動起來，爪子在地上刨出深深的溝壑，眼看就要朝她撲過來。
就是現在！許夏心一橫，猛地轉過身，也顧不上什么方向，朝著右側的斜坡就倒了下去。她用胳膊護住頭，身體像個球一樣骨碌碌往下滾，荊棘的尖刺瞬間刺穿了她的衣服，扎進皮肉里，火辣辣的疼。但她不敢停，甚至能聽見身后傳來魔獸們踩斷荊棘的“咔嚓”聲和憤怒的咆哮聲。
滾了不知道多久，她的后背撞到一塊突出的巖石，疼得她眼前發黑，差點暈過去。但她強撐著爬起來，顧不上渾身的傷口，連滾帶爬地鉆進前方一個低矮的巖縫里。巖縫很窄，剛好能容下她蜷縮著身子，外面的荊棘叢擋住了大部分視線，但她能聽見魔獸們在斜坡上橫沖直撞的聲音，還有它們用利爪抓撓巖石的“滋滋”聲。
一只魔獸的腦袋突然從巖縫外的荊棘叢里探了出來，正是那只暴突眼的魔獸。它的右眼幾乎貼在巖縫口，渾濁的瞳孔里映出許夏慘白的臉，嘴角咧開，露出鋸齒狀的牙齒，腥臭的氣息噴在許夏臉上，讓她幾欲作嘔。
許夏死死捂住嘴，連呼吸都不敢大聲。她看見魔獸的爪子伸過來，扒拉著巖縫外的荊棘，尖刺刮在巖石上發出刺耳的聲響。巖縫里很暗，只有少許光線透過荊棘葉照進來，映著魔獸臉上淌著膿水的眼窩和掛著腐肉的獠牙，那模樣比剛才在霧里看得更清楚，也更讓人頭皮發麻。它的獠牙上還粘著一片碎布，像是剛才被它刨土時刮到的，許夏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肩膀上的衣服果然破了個洞。
魔獸在巖縫外徘徊了一陣，用鼻子使勁嗅著，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像是在判斷里面有沒有獵物。許夏把身體縮得更緊，后背貼住冰冷的巖壁，手心全是冷汗。她能感覺到魔獸的氣息一次又一次噴在巖縫口，每一次都讓她心臟驟停。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半個時辰，外面的咆哮聲和抓撓聲漸漸低了下去。許夏屏住呼吸，豎著耳朵聽了半天，只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聲。她不敢確定魔獸們是不是真的走了，萬一它們只是在外面埋伏著呢？
她保持著蜷縮的姿勢，一動也不敢動。身上被荊棘扎破的傷口開始火辣辣地疼，還有后背撞到巖石的地方，估計已經青腫了一大片。筐早就不知道滾到哪里去了，甜果子肯定也撒了個精光，不過現在她根本不在乎那些果子，她只希望自己能活著回家。
又過了好一會兒，外面還是靜悄悄的。許夏慢慢挪到巖縫口，透過荊棘的縫隙往外看。斜坡上散落著些折斷的荊棘和魔獸踩出來的深腳印，還有幾攤暗紫色的黏液，應該是魔獸的涎水。但那些丑陋的身影已經不見了，只有晨霧還沒完全散去，彌漫在密林里，帶著股淡淡的腐臭味。
她不敢立刻出去，又在巖縫里等了許久，直到聽見遠處傳來幾聲熟悉的鳥鳴，才小心翼翼地撥開荊棘，慢慢爬了出來。外面的空氣比巖縫里清新了些，但還是能聞到殘留的腥氣。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滾到了一片陌生的洼地，周圍都是沒見過的高大樹木，藤蔓像巨蟒一樣纏繞在樹干上，地上鋪滿了厚厚的腐葉，踩上去軟塌塌的。
她的藤編筐掉在不遠處的草叢里，已經摔得變了形，里面的甜果子一顆也不剩。許夏走過去撿起筐，拍了拍上面的泥，心里一陣失落，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慶幸。她不敢再往密林深處走，甚至不敢沿著來時的路回去，生怕再撞見那些丑東西。
走了沒多遠，她聽見身后的密林里傳來幾聲模糊的咆哮，雖然很遠，但還是讓她打了個寒顫。她加快了腳步，幾乎是小跑起來，樹枝刮過她的衣服和傷口，疼得她直皺眉，但她不敢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