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還未升起，耿邑城下，便是哀嚎連連。

負責耿邑戍衛的趙夙副將公孫枝，在這連連的哀嚎聲中，奔上了城墻。

他朝著渡口城邑的方向望去，此刻的渡口城邑，已然恢復了安靜。

“怎么回事？那些是什么人！”公孫枝喚來一旁的兵士。

“屬下這就去確認！”那兵士立刻動身跑下城樓。

很快，那兵士又跑了回來。

“將軍，他們說，他們是渡口城邑的士兵……”那士兵說到這里，聲音里帶著微微的顫抖。

“你抖什么？”公孫枝的眼神，在瞬間變得警覺，“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他們說，封主……封主他……”那士兵的聲音更加的顫抖了，“戰死了！”

“胡說！封主武藝卓絕，怎會……”公孫枝氣上心頭，他一腳踹在那士兵心口。

而那士兵也不怪罪，他只是再次爬起，指向城墻之下。

而在那城墻之下，一輛牛車正緩緩駛來。

在那牛車之上，一盞燈火隨風而動。

燈光之中，一具已被梳洗干凈的尸體，正隨著牛車的顛簸上下起伏。

半個時辰前，渡口城邑，邑署之內。

虞靈已然換下了戎裝，他半躺在房間的榻上，身旁是一臉擔憂之色的嬴縶。

“先生，感覺如何？”嬴縶擔憂問道，這時一名醫者送來了一碗湯藥。

嬴縶看了一眼醫者，從對方手中接過湯藥，緩慢的遞給虞靈。

“尚好！”虞靈苦笑回應，接過對方遞來的湯藥，忍著那過分的苦味，將湯藥一點點咽下。

放下藥碗，虞靈看向那名醫者，“我那名部下，可還有救？”

“……”醫者眉頭緊皺，不敢說話。

“但說無妨！”嬴縶看了一眼醫者道。

聽到嬴縶的吩咐，那醫者緩緩抬頭，“他若能撐過今晚，或許有救！”

房間內一時無聲。

良久，嬴縶打破了這尷尬的氣氛。

“先生，如今我軍已渡黃河，又攻下這渡口城邑，下步便是攻取耿邑。”嬴縶說到這里，話鋒一轉，“先生以為，我等該如何破城？”

前日的談話還在記憶之中，虞靈對于這看似可以親近的秦國公子，防備之心一點未減弱。

他沒有看向嬴縶，反而看向了那搖曳的燈火，在短短暫的思緒之后，用沙啞的聲音開口說道，“敢問公子，有何良策？”

這一句反問，將皮球踢回嬴縶手中。

然而嬴縶卻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他也將目光投向，燈火之中。

右手，緩緩拿起身前酒杯，并將杯中晉酒一飲而盡后，這才悠悠說道。

“不如這樣！”嬴縶說著右手向外一轉，一名兵士上前為其將酒杯盛滿，“你我二人，同時寫下破城之計，讓旁人對比何如？”

“咳……”聽到這個建議，虞靈不由得咳笑一聲，隨即輕搖腦袋，卻也只能同意，“好！”

言罷，兩旁軍士送上刀筆竹簡，虞靈嬴縶二人，分別在竹簡上刻寫文字。

又是片刻之后，二人將竹簡交予身后兵士。

那兩名兵士走至一處，打開竹簡大聲念出其間文字。

“圍而不攻！”

“圍而不攻，待以攻心！”

虞靈的答案比那嬴縶多了四個字，然而這四個字，卻讓嬴縶有些弄不明白。

“先生所言之攻心，為何法？”嬴縶問道。

“請公子，釋放戰俘，發放盤纏，并讓他們將趙夙尸首送回耿邑！”虞靈點頭答道，“靈以為，用兵之道，攻心為上。”言至此處，他微微一笑，“今晉國南境，大部已在王室之手，此地晉軍軍心已失，我等寬已待俘，送還趙夙尸首，以此法攻心，城中守將定開城而降！”

時至天明。

城中的一切，也正如同虞靈所料。

那些被放回的俘虜，在一夜之間便將趙夙已死，尸首已還的消息傳遍了全城。

這讓城中的晉國軍民人心惶惶。

這座昔日固若金湯的城邑，在這攻心之下變得羸弱不堪。

此刻，公孫枝正是滿目愁容。

天明之時，晉國南線告急的消息已然傳來，晉公讓他們再募兵數千送上前行。

可是現在，封主趙夙的戰死，耿邑亂成一團，秦軍近在咫尺，這讓他如何征兵？

“封主，我該如何？”

公孫枝心亂如麻，而就在這時，廳堂之外，卻傳來一陣婦人的腳步聲。

很快，一名婦人走了進來，那婦人著一襲靛青曲裾深衣，衣緣繡著銀線回紋，腰間束著玄色織錦帶，垂落兩寸長的青玉組佩。

而在婦人懷中，一名三歲上下的男娃，還在嘻嘻笑著。

“主母，您怎么來了？”公孫枝見狀連忙迎了上去。

“我聽聞晉國南境已入王室之手，是否？”而那婦人卻沒有多余的話，直接開口。

“是！”公孫枝定住腳步，雖不愿但還是誠實點頭。

“我夫君，戰死渡口，是否？”那婦人再問。

公孫枝卻是瞬間淚崩，啪的一聲便跪在地上，“主上尸身已被秦軍送回，我……”他的話沒能再說下去，那婦人懷中的孩子，卻是落地跑向了他。

“不哭！”那小小的孩童，輕輕抹去公孫枝的眼淚，“不哭！”

“小主上！”可是，這溫情一幕，卻讓公孫枝熱淚盈眶。

數秒后，他抬頭看向婦人，“主母，我等該如何是好？”

而那婦人，此刻卻是一臉嚴肅道，“趙氏血脈仍在，開城而降，或可得以優待，若是死戰，空城破之時，耿邑再無生者！”

“喏！”

函谷關，關隘之上，一名守衛望著關外的方向。

忽然，他看到了卷起的煙塵，而在那煙塵之下，一列列軍隊正井然有序的朝著函谷而來。

“那是……”守衛的臉色變得煞白。

不久前他還是虢國的士兵，現在虢國滅國，他也被晉軍吸納。

他實在是被打怕了，好不容易才能安歇幾天，難道又要被卷入戰爭之中嗎？

“喂，你干什么了？”身旁，一名操著晉國口音的士兵，大聲質問道。

他見那守衛沒有回答，想也沒想便是一腳。

然而，那平日里逆來順受的守衛，卻沒有乖乖被踹。

他一把抓住了對方踹來的右腳。

“你！”

就在那士兵即將憤怒之時，那守衛將他的腳狠狠摔向了地面，然后指著關外的方向喊道，“你看那是什么！”

“嗯？”那士兵好不耐煩，他看向了關外。

當看清那烏泱泱秦軍之時，這士兵臉上的神氣徹底消失。

“你們守好了，我去告訴將軍！”

半刻之后，函谷關內，數名驛使沖出關隘，朝著關內各個方向而去。

一日之后的夜里，魏地魏氏宅邸之中。

畢萬坐在書房之內，不停的用手指敲擊著身前的桌案。

“什么？”畢萬的臉上顯露出一絲的動搖，他的身前那從函谷關星夜兼程而來的驛使。

“秦軍扣關，函谷告急！”

“知道了！”畢萬強裝鎮定，看向一旁的侍從，“帶他下去休息！”

“喏！”

待那驛使徹底離開之后，畢萬看向了一旁的家臣。

“你怎么看？”

“虞城久攻不下，虢地之軍難以北上，而太子鄭以攜大軍，攻破二十余城，日前耿邑投敵的消息也才剛剛傳來，而現在……”他身旁的家臣，眼中盡是恐懼，“家主，晉國大勢已去，我等……”

噠……噠……

畢萬手指敲擊桌案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猛然站起眼中滿是決絕。

“發兵！”畢萬明白，此刻他只有一個機會。

“救援？”家臣疑問。

“對，救援！”畢萬斬釘截鐵，“晉公叛逆，天下共誅，芮公助紂為虐，理應討伐，攻滅芮國，救援虞城！”

“家主，我們這是要叛國嗎？”家臣震驚詢問。

啪！

卻只聽一聲巨響，畢萬竟然一巴掌拍碎了身前桌案。

“叛國？”畢萬陰徹笑道，“天下諸侯，皆為天子守土，我等腳下土地皆為天子之地，助天子，而討逆賊，何來叛國之說！”

那家臣微微后退，但很快他的目光變得堅定異常。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