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尹平站在李修緣的小屋前，僧袍被山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

他望著自己映在門扉上的影子，光頭上戒疤猶新，那是前些日子受戒時烙下的印記。

如今看到這些印記，卻又隱隱作痛。

他抬手欲叩門，卻又懸在半空。

從前那個跋扈的尹家少爺，如今竟要低頭認錯么？

他低頭看著自己粗糙的掌心，想起自己曾攥著李修緣的衣領(lǐng)，將瘦弱的少年推倒在寺廟的香客前。

那日觀想時菩薩的戒語仿佛就在耳邊。

記憶中的譏笑聲忽然變得刺耳，戒堂里香板打在背上的痛楚反倒成了救贖。

門忽的吱呀一聲開了。

李修緣立在暮色的陰影里，僧衣有些發(fā)白，看見來者時有些難以置信。

兩人目光相接時，尹平的喉嚨像被香灰堵住了，既不知如何開口，也不知該做些什么。

手就這么垂在了半空，保持敲門前的動作。

“尹師兄？“李修緣抱著手上的行李，正準備出門。

余光瞥見門前似有一個身影，于是從行李后探出頭：

“不知前來所謂何事？”

他手上的東西多，看上去很是費勁。

驚訝之中，手上的東西忽的拿不穩(wěn)，袋子就要掉在地上。

“我...“尹平剛準備開口，卻又立刻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李修緣。

隨后抓起一部分行李放在自己身上，這才有些放松下來，開了口。

“我是來向師弟懺悔的。“

兩人相顧無言，在彼此的臉上紛紛看到一絲驚訝。

李修緣望著尹平，忽然發(fā)覺他的眼神與從前大不相同了。

這次的道歉是真心實意的。

曾經(jīng)的他，眼神總是帶著幾分譏笑和傲慢，如今卻像是被山澗清泉洗過一般，透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澄澈。

現(xiàn)在的他眼角微微下垂，眉宇間那股咄咄逼人的戾氣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小心翼翼的懇切。

“受戒那日...“尹平隨后低下頭，聲音似乎也跟著悶在塵土里，“戒師問'可曾欺辱同門'，我答了是...“

一片枯葉飄落在他光頭上。

李修緣沉默地聽著，忽然轉(zhuǎn)身回了房間。

尹平看見眼前多了一盞粗陶碗，清水里似乎晃著半輪破碎的月亮。

“凈手吧。“李修緣輕聲道，“既然你誠心悔過，那么回頭即是岸。“

尹平盯著水面上自己扭曲的倒影，突然想起戒師的話：懺悔不是把罪孽倒給別人，是讓自己看見本心。

他顫抖著捧起陶碗，清水從指縫漏下，沖走了掌心最后一點香灰。

隨后尹平幫著李修緣提著行李，到了新住的院子。

分別時。

李修緣看著尹平穿著僧袍，在夕陽下漸行漸遠，神色莫名。

他對于尹平倒談不上什么恨意，對方真心實意的來道歉，接受了也無妨。

讓他感覺驚訝的是另一點。

佛門的信仰之力有這么強悍？浪子還真能回頭。

李修緣摩挲著嘴巴。

不過卻是想起，之前在求子廟時，他的父親似乎對自己抱有些許惡意。

是因為他修為境界高了一些，戒律便不再有束縛作用？

......

“心法才是修心的關(guān)鍵，修心則是悟禪的基礎(chǔ)。而這《清心決》的吐納之術(shù)，需得心境澄明，方能真正入門……”

李修緣靜坐于蒲團之上，雙手輕搭膝頭，指尖微扣，結(jié)成清凈印。

屋內(nèi)燭火輕搖，在他眉間投下淡淡的陰影，卻掩不住那雙漸趨平靜的眼眸。

還是他第一次正兒八經(jīng)的練習(xí)心法。

經(jīng)脈之中有著雜物，便會造成擁堵，真氣運行不暢，施法效率降低。

心脈之中有了雜念，便會起異心。

施法之時易受干擾，無法達到最佳境界。

若是嚴重，更會走火入魔。

“短吸如露凝葉尖，長呼似云散遠山。”

他調(diào)整著呼吸的韻律，漸漸尋到一種獨特的節(jié)奏——吸氣時如溪水漫過青石，吐氣時若薄霧拂過竹林。

每一次吐納，都似有清涼之氣自百會穴流入，沿著脊柱緩緩下沉，最終匯入丹田。

“明心見性……”

修煉了一個時辰后，李修緣看著手里的清心訣，對“心法“有了新的領(lǐng)悟。

“所謂修心，非是強壓雜念，而是如鏡映月，來者不照，去者不留。”

“尋常人打坐，總想著要斬斷萬千思緒，反倒落了下乘。“

“真境界當如深潭。”

“縱有落葉飄搖而下，潭水依舊清澈見底，不起波瀾。“

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在藏經(jīng)閣看到的一段話：“心若調(diào)柔，則萬法皆柔；心若剛強，則諸事皆剛。“

不知為何，一個荒誕的念頭突然浮現(xiàn)。

若是用這般心境去與人爭執(zhí)，怕是對方暴跳如雷時，自己仍能保持嘴角那抹淡笑。

“不過，修心可不是為了與人斗氣......“李修緣自嘲地搖搖頭。

但轉(zhuǎn)念一想，若真能達到“八風(fēng)不動“的境界，那該是何等自在？

“這《清心決》的吐納法，不過是修心的入門功夫，后續(xù)還需參透'三境'，方能明心見性。”

“所謂三境，分為三層——”

“第一境，止念。”

“需配合'觀想之法'方能成就。“

“相國寺內(nèi)傳承的《明月照心圖》與《空山禪坐》，便是這一境的鑰匙。“

“觀想之法能助修行者體會'念起即覺，覺已不隨'的妙處。“

“第二境，明心。”

“需參悟藏經(jīng)閣里收納的《心燈錄》，照見本心。“

“唯有識得本來面目，才算真正踏上修行正途。“

“第三境，見性。”

“這一步已觸及大道本源，非言語所能盡述。“

“《清心決》上對此境只以'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八字帶過，想來是怕后人執(zhí)著文字，反失真意。“

李修緣合上《清心決》，不禁感嘆：

“一部看似簡單的《清心決》，竟暗含止念法、觀想圖、心燈錄等諸多奧妙。而且，不少修煉之法還需我額外獲取......”

“經(jīng)不輕傳，法也難學(xué)......”

“修行之事，實在是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