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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散裝的師娘

冷汗撲簌簌而下。

在這一刻。

顧行知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比如為什么薛垚說師娘的眼睛比昨天漂亮。

昨天的眼睛,跟今天恐怕不是同一雙。

看著滿地狼藉,有關考核的記憶重新出現在了自己腦海中。

昨天,在薛垚的指導下,自己從不同尸體上取下了不同的部位,以自己最為精湛的手法,將它們縫制成了一個新人。

雖然心理沖擊巨大,卻還是堅持到縫制成功才暈厥過去。

自己的師父,著實有些變態。

可現在想了想,自己昏得還是太早了。

自己昏倒之后,還有更炸裂的……

所以這到底是怎么個情況?

入門考核前,他已經在玄柳谷呆三個月了,雖然沒有見過師娘本人,卻經常聽說師傅師娘十分恩愛。

所以,師娘只是一個又一個的“她”?

其實師娘早已經死了,薛垚做出一個個真人手辦,以慰藉相思之苦?

那剛才女人的聲音是怎么回事?

難不成薛垚為了提高代入感,特意培養出的聲優技能?

這個老男人,好像有點可憐……

顧行知坐在地上喘息了好久,才慢慢冷靜下來。

“好好好!”

“拼好妻是吧?”

他搖了搖頭,把疑問都拋到了腦后。

起身沉默了好久,還是深吸了一口氣,俯身捧起“師娘”的冰涼滑膩的軀干,鄭重地放在了其中一座石臺上。

隨后是左臂,右臂,左腿,右腿。

還有帶著猙獰掌印的胸脯……

最后是尚未散架的腦袋,以及滾落在地的眼球。

全程都無比鎮定,連手都沒有抖。

剛才他的確被嚇了一跳。

但兩世為醫的經驗,還是給了他超乎常人的心理素質。

看到自己認為的活人其實是個死人,他的心情會有波動。

可如果只是死人,那在他眼中就是大體老師。

他看著石臺上散裝的“師娘”,皺眉沉思了許久,緩緩將它們重新拼接起來。

玄柳醫圣名動天下,成名技藝之一就是身體修復。

不但斷肢重連可以恢復如初,就連碎掉的眼球都能粘合到一起,讓病患再現光明。

他拜入玄柳門下,就是奔著這門技藝來的。

當外門弟子的幾個月,潛修的也是肉身的修補。

就比如眼前的“師娘”,就是他用十一種不同的絲線,循著肌絲紋路、結締結構、經脈走向縫合起來的。

用薛垚的話,只要縫至完美,一切傷勢都能恢復如初,就如同沒受傷一樣。

事實情況也的確如此,據說曾有名動天下的劍客被人斬下右臂,在玄柳谷治愈之后,不但劍法沒有出現阻滯,過段時間甚至還有精進,就像從來沒有斷過一般。

自己縫制的這個作品,雖然自己縫的時候覺得沒問題。

但她沒有扛住薛垚的醫圣沖擊,就說明還是有不少瑕疵在里面。

剛才薛垚說這是自己精進手法的大好時機,應該就是要自己根據斷線查漏補缺。

良久。

重新縫合完畢,果真受益匪淺,發現了不少之前的錯漏之處。

“結束了!”

顧行知如釋重負,看著眼前瑕疵甚小的女尸,心頭升起了一絲專屬于醫生的成就感。

可脫離了工作狀態,心頭又開始變得毛毛的。

他現在都還記得薛垚指揮自己,將一具具尸體從石棺中取出的場景。

這個石室很大,目測至少有幾百樽石棺。

別的石棺里有什么,顧行知不敢妄下斷言。

但他很知道,因自己入門考核而打開的石棺,里面都是十分完整的尸體,完整到沒有瑕疵,連死因都看不出的那種。

不知道它們的瑕疵是被修補了,還是本來就不存在。

他很好奇……

這些尸體,究竟是哪里來的?

為什么能放在這里,任人拆解下最完美的部位使用?

最完美的手。

最完美的眼。

最完美的鼻子。

最完美的胸脯。

其它部位,卻可以像垃圾一樣丟掉。

不!

就連她們最完美的部位,也可以丟掉,就像現在一樣。

自己考核的時候,薛垚說過,這雙眼睛很好看,考核之后可以留著,先不用丟。

也就是別的部位都可以扔。

顧行知看了一眼“師娘”,又看了一眼石室東南角的石棺。

喉頭聳動了一下,旋即從腰間取下玉盒,從眼眶中取出眼球放了進去。

隨后抱起“師娘”,走向東南角的石棺。

打開棺蓋,里面是一個深不見底的無底洞,之前為“師娘”取材后余下的廢品,都被丟進了這里。

“師娘,得罪!”

顧行知鄭重地表達了歉意,將“師娘”丟了進去,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回音。

他合上了棺蓋,看向手中玉盒。

白玉的質地很涼,但他卻覺得燙手。

深吸一口氣,他將玉盒放到了石室中央的供臺上,與另外十幾方大小不一的玉盒擺在了一起。

隨后清理了浴桶,擦了擦鬢角的汗水,這才邁著虛浮的腳步,推開了石室的門。

“吱呀!”

鐵質大門的聲音有些嘲哳,落在顧行知耳中卻分外動聽。

門外暖風和煦,春日宜人,庭院深深,芳菲未謝。

顧行知有些恍惚,這才是玄柳谷該有的仙境模樣。

可眼前的庭院是玄柳谷。

身后的石室也是玄柳谷。

雖說這拜入名門的機會,是他歷經千辛萬苦才爭取來的。

可薛垚這位師父,實在有些詭異。

古人云,君子不立危墻之下……

我不想丸啦!

顧行知定了定神,快步離開庭院,朝薛垚經常待的醫館后院趕去。

憑借自己的醫術,哪怕離了玄柳谷,自己也能平安富貴地過一輩子。

可剛邁出一步,他就意識到自己這個想法有多么離譜。

人家“生死之戀”都讓自己看了,怎么可能放自己離開?

只要離開兩個字一出口,自己哪還有活的理由?

薛垚真是有病!

這么私密的東西不自己縫,卻要交給外人。

想跑都跑不了!

思緒紛亂間,他已經穿過了一片片郁郁蔥蔥的綠植,站在了后院書房的門前。

他深吸一口氣,待到心情平靜下來,這才敲響木門。

“師父!”

“進!”

薛垚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顧行知推門而入,發現不僅薛垚在,其他幾位留駐醫館的內門弟子也在。

尋常時候,他們在外門弟子面前都頗為高冷。

今日臉上卻都帶著和煦親昵的笑容,讓他感覺到了久違的溫暖。

大師兄秦茂左手端著茶水,沖顧行知招了招右手:“師弟,快來敬拜師茶!”

“哎!”

顧行知趕緊上前接過茶水,恭敬地呈遞到薛垚面前:“師父,您喝茶!”

他眼神中滿是孺慕敬仰,剛才的一切仿佛沒有發生一樣。

“好好好!”

薛垚審視的目光消散,臉上終于露出了欣慰的笑意,接過茶水一飲而盡,隨后拍了拍顧行知的肩膀:“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玄柳谷第十七位內門弟子了!”

“是!”

顧行知乖巧點頭。

拜師禮成,來自師兄師姐們的恭喜聲不絕于耳。

待到熱鬧平息。

薛垚才微微一笑:“此次入門考核,你可發現了自己的不足?”

顧行知微微欠身,旋即侃侃而談:“回師父,弟子對靈絲的掌握還是過于粗糙,縫制肌絲時雖順應了肌理,卻沒有把握好行氣軌跡,所以……”

他雖然對薛垚甚至畏懼。

卻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來。

言談之間,滿是對恩師的敬重與對知識的渴求。

一番自省下來。

薛垚還沒說什么。

秦茂卻已在旁連連贊嘆:“師父,小師弟的基礎可比我們當時扎實多了。”

“的確比你們都要扎實!”

薛垚微微一笑,遞給顧行知一本冊子:“行知!好好學,不懂的地方多問問你師兄,以后醫門必有你一席之地!”

說罷,便站起了身。

“是!”

顧行知謙虛地欠了欠身,目送薛垚離開。

其實他心中頗為疑惑。

他當然知道自己不差,畢竟前世也是上過手術臺的,這次考核也發揮出了所有的水平。

但“師娘”沒有扛住醫圣沖擊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所以,通過考核的標準究竟是什么?

幾位師兄師姐的考核,也是縫制“師娘”么?

顧行知看向秦茂,低聲問道:“師兄!咱們的入門考核究竟什么標……”

秦茂臉上卻已經沒有了剛才和煦的笑容,只是瞥了顧行知一眼,眼底深處盡是瘆人的冷漠。

顧行知被看得有些刺撓,后半句話也咽了下去。

秦茂譏嘲地笑了一聲,就自顧自地走遠了。

顧行知錯愕了片刻,等反應過來,其他師兄弟也都散了個干凈,書房里顯得分外冷清蕭瑟。

剛才師徒齊聚其樂融融的景象,仿佛只是錯覺。

顧行知覺得自己的師門很不對勁。

師父是變態的。

師娘是散裝的。

師兄師姐們是人格分裂的。

不過想想。

這樣可能才是正常情況。

畢竟入門考核就是縫制師娘,指望他們個個都是陽光開朗大男孩,實在有些強人所難。

這種困境,他目前沒有任何解決的方法。

因為玄柳谷的情況,他實在兩眼一摸黑。

只有慢慢摸清他們的底細,才有可能找出破局之法。

至于現在……

得先茍著。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冊子,發現背面還有一塊木牌,上面寫著玄柳苑一十七房。

玄柳苑?

他下意識朝后窗望了一眼,山谷的另一側長著一棵高十余丈的柳樹,玄柳苑便是環柳而建,是薛垚和內門弟子居住的地方,是外門弟子夢寐以求的住處,自己也是一樣。

現在,自己也能去住了。

卻有點不太敢了。

至于這小冊子……

顧行知看了一眼封面,發現上面寫著五個大字:柳宿·星引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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