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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世界不黑不白,而是精致的灰

進入內門之后這半個多月來,薛垚心情一直不錯。

這是顧行知第一次見到薛垚黑臉。

而且不是一般的黑。

只看神情,就能感覺到他的怒氣,內里甚至還藏著一絲殺機。

但這也是顧行知第一次生出對抗的心思。

誠然。

對抗容易遭重。

但不對抗,也未必能好到哪去。

門內弟子一個接一個的消失,剩下的那些全都丟掉了為醫者的底線,卻還是活得人人自危。

自己又不是一點把握都沒有。

為什么不搏一搏?

“是?”

薛垚被他坦誠的態度氣笑了。

他上下打量著顧行知:“只是接近凌鳶而已,方法不止一個,你當真覺得你是不可替代的,能將此當做你討價還價的籌碼?”

不然呢?

不然你為什么那么急?

顧行知找到了那個巨大的bug,薛垚這樣的人思維或許古怪,但絕對不可能混亂。

不然玄柳谷明面的名聲與利潤,還有暗地里的發展模式,絕對不可能到如今的地步。

這個人在經營上是有能力的。

那便很難做出自毀籌碼的事情。

他問過劉捕頭。

劉捕頭說正常修煉者,想要在三年之內開竅成功,至少要花費一千兩的資源,很多大戶子弟都是自幼修習,自然開竅的。

而自己,只用了一天。

所以柳冠星露的確是頂級修煉資源。

莫管薛垚的目的是什么,他都在盡心培養徒弟。

就算殺。

也得等到徒弟失去價值,或者不得不殺的時候。

而自己,顯然沒有到這個時候,所以沒必要逼得太緊。

但自己確實被區別對待了。

除了或許非常好的修煉天賦。

自己跟其他內門弟子只有一個區別,那就是凌鳶涉及的案子。

他不明白薛垚究竟是怎么想的。

卻可以確定,薛垚很在乎。

顧行知甚至覺得,薛垚想要的,并不是逼自己接單,而是逼自己過來跟他對抗。

當然。

這太荒謬了。

他沒打算把這段分析說給薛垚。

只是深吸了一口氣,臉上似有怒容:“弟子當然不覺得此事能當做籌碼,但它卻是弟子唯一能抓住的東西。師父,弟子,弟子……是醫者!”

“醫者?”

薛垚似乎聽到了極其荒謬的事情:“就你是醫者?你可知,當好人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這代價,你承受得起么?”

顧行知抱著雙拳,語氣愈發激亢:“弟子承受不起,但舍義求生者,心死形存,無異行尸耳!”

他聲音很大。

喊過之后,房間轉而陷入了寂靜。

巨大的反差,似乎給耳膜施加了一個強大的負壓,讓人頭暈目眩。

左胸的搏動頻率快得讓人心悸。

賭局結果馬上就要揭曉了。

老實說,他有點怕。

但更多的是興奮。

在他的注視下……

薛垚緩緩收起臉上略帶猙獰的表情:“記住你現在的感覺!”

“嗯?”

突然來了一句八竿子打不著的話,顧行知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但他知道,自己賭對了。

精神陡然放松,他故作迷惑:“師父,您這是何意?”

薛垚又恢復了溫和的模樣,輕輕擺了擺手:“倒茶!”

“是!”

顧行知依言照做。

薛垚輕啜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問道:“你可知那凌鳶的來歷?”

顧行知趕緊道:“弟子只知她從京城而來,實力很強,頗有背景。”

薛垚淡淡道:“凌家百年將門,功法扎根胃宿,卻已超脫胃宿,高探西方白虎星圖,家傳絕學噬金鍛體,可吞金強化自身,又能引至陽之雷淬煉精神。

天賦超絕者,天生便能感知一個人身上的正氣。”

顧行知若有所思:“您的意思是凌鳶就是這樣的人?”

薛垚微微點頭:“你的那些師兄師姐,精神早染塵垢,你入門尚淺,自是最適合接近她的人選。只是正氣如金,只有歷經鍛打灼燒,方可現出鋒芒,所以……”

他笑了笑。

沒有再說話。

只是悠閑地品茶。

顧行知知道了他的意思,這兩天的逼迫,應當就是鍛打灼燒。

他剛才讓自己記住這樣的感覺,就是要反復捶打,讓凌鳶對自己更加信任。

原來自己那個荒謬的猜想,居然是撞上了。

不但撞上了,甚至正中靶心。

準得讓人脊背發寒。

所以,薛垚憑什么覺得,一個底線尚存的人,愿意幫他做事?

薛垚似看穿了他的心思:“你是不是覺得,凌鳶是個好人,所以心中不想為我做事?”

顧行知趕緊答道:“弟子不敢!”

“當面頂撞師父你都敢,你還有什么不敢的?”

薛垚笑著將茶杯放下,上下打量顧行知了好一會兒,忽然開口問道:“行知,你覺得這世界是黑白分明的么?”

顧行知搖頭:“當然不是!”

薛垚滿意地點了點頭:“也算你這些年沒有白行醫,今日你敢質問為師,為師很高興。為醫者,當懷赤誠之心,卻只能守方寸凈土,出了這方寸之地,很多事情都是無可奈何的。”

“弟子明白!”

“我問你,氐宿修士瘟魔一體,需在世間釋放瘟疫,以壓制地底古魔。曾有氐宿修士祭一村于瘟神,換一州之地十年無災五谷豐登,人口激增數百余萬。此人,是英雄否?”

“……算是!”

顧行知遲疑片刻,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這世界天災格外多,也就是他學了醫,不然未必能活到現在。

獻祭一村,固然殘忍至極,成果卻是無上的功德。

這是電車難題,頂級的道德困境。

做出這個選擇的人,可能稱不上好人,英雄也有些勉強。

但居其位謀其政,至少也算一個梟雄,甚至王者。

薛垚身體忽得前傾了一些:“那你現在還覺得,師父是個不折不扣的惡人么?”

顧行知退后半步:“弟子從來沒有這么想過。”

薛垚擺了擺手:“你們師兄弟,個個畏我如蛇蝎,這種瞎話以后還是莫要說了。行知你只需記住,當你站的不夠高時,你看到的大多數東西,都是別人想讓你看到的。

好人做的事情,未必是好事。

你認為的壞人讓你做的事情,也未必是壞事。

今日你來見為師,冒死求一個無愧于心,那為師就成全你。

日后在外行走,便將這信念一以貫之。

但切記不可如今日這般魯莽,做事之前,要為自己想好退路。

若你惹了解決不了的麻煩,為師會出手救你。

但只會救你一次。

這條命用完了,你就只能回來,走你師兄師姐的老路!

懂了么?”

“弟子懂了!”

顧行知嘴上說著,心里卻在腹誹。

他聽懂老登的意思了。

凌鳶是好人,但做的未必是好事。

我做過壞事,但讓你做的這件事情,未必是壞事。

所以你老老實實給我打工。

你在外面可以惹事,從而更加接近凌鳶。

但要長腦子,最好能把事情解決了。

為師只給你擦一次屁股。

而且是用你的底線擦屁股。

很繞。

很謎語人。

顧行知卻很高興,因為自己最起碼獲得了一段時間的喘息機會。

只是……

沒有大單的收入,修煉速度肯定會放慢,如果真的敗北,情況恐怕會更惡劣。

薛垚好像困了,擺了擺手道:“你回去吧,門口桌上的盒子記得拿。”

“是!弟子告退!”

顧行知行了禮,便拿起盒子退出了房間。

“砰!”

門關上了。

庭風一吹。

顧行知打了一個哆嗦,他這才發現,自己衣服已經被汗水浸透。

老實說,薛垚的反應超出了他的預期。

這老小子很能算,給人的壓力拉滿了。

但他并不覺得這是一件壞事。

因為今日的情況,恰恰說明薛垚做事是有邏輯的,總比喜怒無常不可名狀來的好。

不怕BOSS血條長,就怕BOSS沒血條。

自己愣頭青的人設已經立住了,不能說一點主動權都沒有。

也不知道這盒子里面究竟是什么。

他準備回屋再看看。

“師娘!我先走了。”

顧行知給澆花的祝鳳儀打了一個招呼。

“去吧去吧,好好修煉。”

祝鳳儀的注意力好像全在花上,只是禮貌地朝這邊看了一眼。

不過。

她很快就看了第二眼:“你等會!”

顧行知趕緊停住腳步。

祝鳳儀把花灑放到一邊,快步走了過來,目光落在盒子上,有些疑惑道:“這是你師父給你的?”

“昂!”

“他……會這么好心?”

“嗯?”

顧行知有些疑惑,這盒子通體柳木打造,上面紋路頗為別致,絲絲縷縷仿佛柳條編制。

莫非,這盒子有什么特殊含義?

思索間。

祝鳳儀已經打開了盒蓋。

里面擺著二十四枚玉瓶,赫然是柳冠星露。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小冊子。

上面寫著六個大字。

柳宿·千絲嫁靈。

咦?

賭狗賭到最后應有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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