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墨的指尖在平板電腦上劃動，現場照片一張張閃過。第三具尸體，同樣的姿勢——雙膝跪地，雙手交疊置于胸前，像在虔誠禱告。不同的是，這次死的是個男人。

“四十二歲，房地產公司副總，離異獨居。“

沈昭的聲音從解剖臺方向傳來，“體表無明顯外傷，死因是心臟貫穿，兇器應該是某種細長銳器。“

祁墨走到解剖臺旁，盯著死者那張凝固著驚恐的臉。男人保養得很好，沒有這個年齡常見的發福，頭發染得烏黑，指甲修剪得一絲不茍。

“沈昭你聽過兩年前的那兩起案子嗎？”

沈昭這是仔細回想了起來，突然如夢初醒般說道：“是你經手沒有破的那兩起殺人案？”

“對，這個案發現場讓我想起了兩年前的那兩件案子。”

祁墨頓感后背發涼，兩年前的那兩個案子至今都沒有結果，祁墨一直覺得愧對受害者家庭。

“和前兩起一樣，兇手把死亡現場布置成了藝術品。“沈昭戴上橡膠手套，輕輕扳開死者的右手，“看這個。“

一枚銅質紐扣躺在死者掌心，已經氧化發黑。

“又是紐扣...“祁墨皺眉。第一具尸體嘴里塞著紐扣，第二具的眼皮被紐扣縫住，這已經是本案的標志性特征。

“這枚不一樣。“沈昭用鑷子夾起紐扣，對著無影燈，“前兩起案件用的是普通四孔紐扣，這枚是古董，背面有'1912'的字樣。“

祁墨湊近觀察，忽然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氣味。不是解剖室慣有的福爾馬林味，而是更私密的氣息——古龍水混雜著淡淡的煙草味，來自死者。

“他有情人。“祁墨突然說。

沈昭挑眉：“因為他噴了香水？“

“不，因為他刮了胡子。“祁墨指向死者下巴，“一個獨居的中年男人，周六早晨刮得這么干凈，要么是極度的強迫癥，要么是要見重要的人。“

沈昭若有所思地點頭，繼續檢查尸體。當她翻動死者頭部時，一縷頭發脫落下來，露出下面青紫的頭皮。

“看這個！“她聲音驟然提高，“鈍器擊打痕跡，應該是死亡前造成的。“

祁墨立刻明白了她的興奮點：“所以兇手先制服了他，然后才...完成那個儀式。“

“而且你們看死者的姿勢。“法醫老王插話，“前兩起案件的受害者都是跪姿，但手臂自然下垂。這位的手臂姿勢明顯是被刻意擺弄過。“

祁墨走回平板電腦前，調出前兩起案件的資料。第一起是兩年三個月前，一名退休法官被發現死在家中書房；第二起是六周后，一位知名律師死在辦公室。兩人都是六十歲左右的男性，社會地位崇高，死因都是心臟被刺穿。

而現在，模式被打破了。

“兇手升級了。“祁墨喃喃道，“不再局限于德高望重的老者，開始向更年輕的目標下手。“

“或者說，標準變了。“沈昭脫下手套，“我查了這位副總的背景，表面光鮮，但有兩次家暴記錄，前妻申請過禁止令。“

祁墨眼睛一亮：“前兩起案件的受害者呢？“

“退休法官王志鴻，2013年曾因性騷擾實習生被投訴，但事情壓下去了；律師張維明，兒子高中時跳樓自殺，據傳是因為無法忍受父親的精神虐待。“沈昭的語速加快

“兇手不是在隨機選擇德高望重的老人，而是在挑選表面光鮮、實則施暴的偽君子！“

解剖室陷入短暫的沉默。祁墨走到窗前，雨水順著玻璃蜿蜒而下，模糊了外面的城市燈光。

兩年前那起連環殺人案的陰影突然浮現在腦海——“懺悔者“系列，五名受害者，同樣的跪姿，同樣的心臟刺穿。

但有一個關鍵區別：當年的受害者都是家暴受害者，主要是女性和兒童。而現在的兇手，似乎在懲罰施暴者。

“這不是模仿作案。“祁墨轉身，

“是回應，是...倒錯的致敬。“

沈昭正要回應，她的手機突然響起。接完電話，她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

“第四起案件，“她的聲音有些發抖，“就在二十分鐘前，兇手在監控下留下了影像。“

“快，馬上去交警隊取回現場的監控影像。”祁墨幾乎是喊道。

在等待影像的過程中，祁墨一直來回不停的踱步，手里的香煙一根接著一根。

眼神中既透露著焦急，同時又有些許的憤怒。眼神凝重仿佛要吃人一般。祁墨在深度思考的同時，殊不知旁邊的沈昭一直在關注他，又好像是在監視...

半小時后...

有人推門而入，是小陳：“祁隊，取回來了。”

“快，馬上放給我看。”祁墨焦急的說道，同時又急忙的坐到屏幕前。

監控錄像的畫質很差，但足以看清那個身影。一個穿著寬大雨衣的人走進寫字樓電梯，身高約一米七五，步伐穩健。電梯到達21層后，人影右轉，消失在監控死角。

“停，這里放大。“祁墨指著屏幕一角。

技術員放大畫面，雨衣人的右手從口袋中抽出時，帶出了一小段金屬反光。

“像是...手術器械？“沈昭猜測。

祁墨搖頭：“太短了。更像是...“他突然頓住，想起解剖時注意到的一個細節，“老陳說死者心臟創口非常整齊，像是被某種雙刃細長器械刺入。“

“比如？“

“比如一把拆信刀，或者...“祁墨的眼神變得銳利，“一把古董剃刀。“

沈昭猛地想起那枚1912年的紐扣：“你是說，兇器可能是年代久遠的...“

“維多利亞時代的折疊剃刀。“

祁墨點頭，“我爺爺收藏過，刀刃細長鋒利，閉合后只有鋼筆大小。“

錄像繼續播放。七分鐘后，雨衣人再次出現在電梯里，這次雨帽微微掀起，露出下半張臉——一個模糊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嘴角有傷疤。“沈昭湊近屏幕，“右側，大約兩厘米長。“

祁墨立刻翻查前三名死者的社會關系：“王志鴻法官二十年前審理過一個家暴案，受害者是...“

“女性，三十歲左右，右嘴角有疤痕。“沈昭已經調出資料，“林美娟，35歲，被丈夫用酒瓶劃傷面部，法官判了緩刑。三個月后，她上吊自殺。“

會議室陷入死寂。祁墨感到一陣寒意爬上脊背——這不是隨機的復仇，而是一場精心策劃了十年的審判。

“查林美娟的親屬關系。“他聲音沙啞，“特別是...女兒。“

沈昭快速敲擊鍵盤：“有個女兒，母親自殺時12歲，被送往...等等，這個收養記錄有問題。“

檔案顯示女孩被送往陽光福利院，但福利院那邊卻沒有接收記錄。女孩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22歲...“祁墨計算著時間，“現在正好是能夠實施這些犯罪的年齡。“

沈昭突然站起身：“祁隊，看這個。“

她調出第四名死者的資料——一位55歲的大學教授，照片上溫文爾雅。但在另一份加密檔案中，記載著他曾因“不當師生關系“被校內調查，最終私了。

“他的課程表顯示，今天下午在文學院樓有課。“沈昭抓起外套，“如果我們運氣好，可能還來得及阻止第五起命案！“

祁墨抓起車鑰匙，卻在門口突然停住：“等等，太簡單了。“

“什么？“

“嘴角傷疤、福利院記錄、甚至監控錄像...“祁墨的眉頭緊鎖，“像是有人特意為我們鋪好了路。“

沈昭的手機在這時震動起來。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沈警官，你父親當年判的那個家暴案，還記得嗎？“

她僵在原地，手機啪嗒掉在地上。

祁墨撿起來，看到短信下方還有一張照片——一個中年男人被綁在椅子上，正是沈昭已經退休的父親。

照片上的時間顯示是兩小時前，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背景墻上掛著一幅畫，畫中人物正是以“懺悔者“的姿勢跪著。

“這不是結束，“祁墨輕聲說，“是邀請。“

窗外，雨越下越大，整座城市籠罩在水霧中，仿佛在為一場即將到來的審判洗去塵埃。

雨水拍打著車窗，沈昭的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滑動，每一張照片都像刀子剮著她的心臟。父親被綁在椅子上的畫面不斷在腦海中閃回——那個總是挺直腰板的退休法官，如今灰白的頭發散亂，嘴角滲著血絲。

“確認位置了。“祁墨的聲音從駕駛座傳來，吉普車在雨夜中疾馳，“照片背景里的那扇彩繪玻璃，是城北圣瑪麗療養院的特色，三年前廢棄了。“

沈昭點點頭，喉嚨緊得說不出話。她調出林美娟女兒的資料——林小雨，母親自殺后被送入福利院，十五歲失蹤。最后一張照片上的女孩眼神陰郁，右嘴角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祁隊...“沈昭突然開口，聲音嘶啞，“如果我父親真的...“

“先找到人。“祁墨打斷她，方向盤上的指節發白，“其他的之后再說。“

車燈刺破雨幕，照亮了遠處山坡上那棟哥特式建筑。療養院的尖頂在閃電中時隱時現，像一具從墳墓中伸出的枯骨。

祁墨在百米外熄火，兩人冒雨接近。正門被鐵鏈鎖住，祁墨從后備箱取出液壓剪，沈昭則持槍警戒。當鐵鏈斷裂的聲響淹沒在雷聲中時，她腕上的舊傷突然刺痛——那是上一個案子“血月案“留下的印記。

“分頭找。“祁墨壓低聲音，“你左我右，有任何發現立即聯絡。“

沈昭點頭，握緊配槍踏入黑暗的走廊。手電筒光束掃過斑駁的墻壁，灰塵在光柱中飛舞。這里的氣息讓她想起童年——消毒水、霉味和某種說不清的恐懼混合在一起。

二樓盡頭傳來微弱的聲響。沈昭屏息靠近，手電筒照到一扇半開的門，里面透出燭光。她輕輕推開門，眼前的景象讓她的血液凝固——

父親被綁在房間中央的椅子上，對面跪著一個中年男人，雙手被反綁，正是當年那個家暴案的主角趙建國。兩人中間擺著一把古董剃刀，燭光在刀刃上跳動。

“沈警官，你終于來了。“

聲音從陰影處傳來。一個瘦削的身影緩步走入燭光范圍——二十出頭的女孩，蒼白的臉上右嘴角疤痕清晰可見。她手中握著一把手術刀，輕輕抵在沈父的頸動脈上。

“林小雨。“沈昭舉槍瞄準，“放下刀。“

林小雨笑了，那笑容讓沈昭想起被縫制微笑的尸體：“選擇時間到了，沈警官。“她用刀尖指了指趙建國，“這個畜生當年用酒瓶割開我媽的臉，你父親收了他二十萬，判了緩刑。“

沈昭的手指扣在扳機上，卻無法開槍。林小雨站的位置太刁鉆，任何射擊都可能傷到父親。

“你知道我媽自殺前最后一句話是什么嗎？“林小雨的聲音突然顫抖，“她說'小雨，這世界沒有公正'。“

沈父掙扎著抬起頭：“昭昭，我...“

“閉嘴！“林小雨的刀尖刺入皮膚，一絲鮮血順著沈父的脖子流下，“沈警官，現在輪到你了。救你父親，還是救這個該下地獄的畜生？“

沈昭的槍口微微顫抖。法律與親情在她腦中廝殺，三年來辦理無數案件的原則此刻變得模糊不清。就在這時，她的耳機傳來祁墨的輕響——他已經就位。

“你殺的那些人...“沈昭故意拖延時間，“他們都有家暴史？“

“表面光鮮的惡魔。“林小雨的眼中燃起狂熱，“我花了十年調查他們，收集證據，就像收集紐扣一樣。“她從口袋掏出一把各色紐扣，“每個都代表一個被他們毀掉的人生。“

沈昭注意到林小雨左手腕上有密密麻麻的割痕，新舊交織。這個女孩早已將自己的生命也視為一枚可丟棄的紐扣。

“你母親不會希望你變成這樣。“沈昭緩緩移動，調整角度。

林小雨突然大笑，笑聲在空蕩的療養院里回蕩：“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猛地扯開沈父的衣領，露出頸后一塊陳年燙傷，“認得這個嗎？你親愛的父親不僅受賄，還是個家暴者！“

沈昭如遭雷擊。那個傷疤形狀特殊，像半個蝴蝶。她童年時曾多次見母親為父親遮掩頸后的“舊傷“，卻從未想過真相竟是...

“你母親死于車禍？“林小雨冷笑，“查查當年的尸檢報告吧，沈警官。“

就在沈昭分神的剎那，趙建國突然暴起，用頭猛撞林小雨。手術刀劃過空氣，祁墨從破窗而入，槍聲響起——

林小雨踉蹌后退，胸口綻開血花。但她卻在笑，瘋狂地大笑：“太晚了...已經太晚了...“

沈昭沖向父親，卻被眼前的景象震住——父親頸后那個“燙傷“正在滲血，邊緣翹起。那不是傷疤，而是...一張被精心偽裝的存儲卡。

“昭昭，聽我解釋...“沈父面如死灰。

林小雨倒在血泊中，卻仍掙扎著舉起手機，屏幕上是正在倒計時的數字：00:01:23。

“五個審判...五個紐扣...“她咳著血，“最后一個...是你...“

祁墨猛地搶過手機：“有炸彈！疏散！“

沈昭扯下父親頸后的存儲卡，和祁墨一起拖著兩個男人往外沖。當他們跌跌撞撞跑出療養院時，身后傳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氣浪將四人掀翻在地，火光映紅了雨夜。

沈昭在泥濘中爬起，發現林小雨的手機還在她手中。倒計時已經停止，屏幕上顯示出一段視頻——一個陌生房間，墻上掛著五個相框，每個相框里都是一張家庭合影，但所有女性的臉都被燒掉了。

第五個相框是空的，只有一張字條：“沈昭，你準備好面對真相了嗎？“

祁墨扶起她，兩人望向燃燒的療養院。沈父和趙建國被趕來的警員控制，而林小雨的尸體，連同她收集的所有證據，都葬身火海。

但沈昭知道，這遠未結束。她緊握那張從父親頸后取下的存儲卡，雨水中混雜著淚水滑過臉頰。

“祁墨，“她聲音嘶啞，“我需要看當年的尸檢報告。“

遠處警笛聲越來越近，而更深的黑暗正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蔓延。林小雨說的“五個審判“才完成四個，最后一個目標是誰，答案似乎已經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