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往生劫
- 東北往事之保家仙
- 作家老驥伏櫪
- 6651字
- 2025-04-29 07:31:56
紅雪招魂
往生洞炸塌的第三天,柳樹屯下起了紅雪。
那雪片子跟沾了血似的,落在人身上“滋啦”直響,冒出一股股腥臭的黑煙。李保山從化工廠的廢墟里爬出來,渾身的皮肉讓鈾火灼得沒一塊好地方,右手的白骨裸露在外,五根指關節“咔咔”作響,像是里頭藏著啥活物。
“操他媽的......”
他吐了口帶血絲的唾沫,一瘸一拐地往屯子里走。腳底下的紅雪“咯吱咯吱”響,每走一步都留下個焦黑的腳印,像是讓啥玩意兒給烙出來的。
風里夾著喊魂的動靜,聽著像金婆婆,又像他閨女。
“保山......保山吶......”
李保山瞇著腫成一條縫的眼往道邊瞅——老趙家墳圈子讓紅雪蓋得嚴嚴實實,可墳頭全裂了,每個墳窟窿里都蹲著只黃皮子,前爪捧著凍梨,正“咔嚓咔嚓”啃得汁水四濺。最邪性的是,那些畜生一邊啃一邊淌哈喇子,哈喇子落到雪地上,“滋啦”燒出一個個小窟窿眼兒。
“咋的?灰三奶奶讓你們守靈呢?”李保山啐了一口,白骨右手攥緊了手術刀。
那些黃皮子齊刷刷抬頭,眼珠子綠得滲人。缺耳朵的那只“吱”地尖叫一聲,剩下的全跟著躥出來,排成一溜擋在道上,前爪合十沖他作揖。
“李大夫......”缺耳朵的黃皮子尖聲尖氣地說,“灰三奶奶讓俺們接您去喝喜酒......”
“喝你媽的喜酒!”李保山掄起手術刀就劈,那畜生“嗖”地躲開,剩下的全“呼啦”圍上來,爪子往他褲腿上撓。
正撕巴著,遠處突然傳來“咚咚”的鼓聲。李保山抬頭一瞅,渾身的血都涼了——
屯口那棵歪脖子老榆樹,樹干上凸出張人臉,樹皮一鼓一鼓的,跟喘氣似的。鼓聲就是從樹肚子里傳出來的,每響一聲,樹臉上的皺紋就深一分。
李保山湊近了瞧,那樹臉突然睜開眼,竟是王村長!
“李大夫......”樹皮“刺啦”裂開道縫,露出里頭白森森的牙花子,“灰三奶奶讓我給你捎句話......”
一股腐臭味撲面而來,熏得李保山直往后仰。他掄起白骨右手就往樹臉上懟,“噗嗤”一聲,五根指頭插進樹皮,掏出來滿把蛆蟲,里頭裹著個銅鈴鐺——正是當年拴在他閨女手腕上那個!
鈴鐺“叮當”一響,紅雪地里“唰”地伸出幾十只慘白的手,抓著他腳脖子就往地底下拽。李保山拼命掙扎,可那些手跟鐵鉗子似的,指甲都摳進他肉里了。
“操你祖宗的!撒開!”
他抄起手術刀往雪地里猛扎,黑血“滋”地噴出來,濺在紅雪上“噼啪”直響。那些手吃痛,稍微松了點勁。李保山趁機拔出腿,連滾帶爬地往后撤。
剛退兩步,后背“咣當”撞上個東西。回頭一瞅,是屯口的老磨盤,上頭坐著個人——灰布棉襖獨眼瞎,正是金婆婆!
老太太胸口的大窟窿里盤著條白蛇,見他來了“嘶嘶”吐信子:“保山,紅雪招魂,活人避讓......”
“婆婆!這到底咋回事?”李保山嗓子都喊劈了。
金婆婆沒吭聲,從懷里掏出個獸皮口袋扔過來。李保山接住一摸,里頭硬邦邦的,像是裝著幾塊骨頭。
“常仙的指骨、灰仙的牙、黃仙的爪、柳仙的鱗、狐仙的毛......”老太太的獨眼滴著黑血,“湊齊五仙靈物,才能送走這尊瘟神......”
話沒說完,老榆樹突然“咔嚓”裂成兩半,樹肚子里“嘩啦”流出黑水,里頭泡著幾十個凍梨壇子,每個壇口都封著黃符紙。
最瘆人的是,那些壇子正在“嗡嗡”震動,像是里頭有啥東西要鉆出來!
“保山叔......救救我......”
一個小閨女的聲兒從壇子堆里傳出來,李保山渾身一激靈——是他閨女小花的動靜!
他紅著眼珠子就要往前沖,金婆婆一把拽住他:“別過去!那是灰仙做的假壇子!”
老太太話音剛落,最前頭那個壇子“砰”地炸了,黑血濺了李保山滿臉。他抹了把臉,再睜眼時,渾身的血都凝住了——
黑血里裹著張照片,是1943年拍的。照片上,他爹穿著白大褂,正給個孕婦打針。那孕婦的肚皮上,赫然烙著“HL-47”的鋼?。?
“爹......你......”李保山手直哆嗦,照片上的他爹突然轉過臉,沖他咧嘴一笑。
樹上的王村長“咯咯”樂了:“李大夫,你爹當年可是皇軍的紅人啊......那些凍梨壇子里的孩子,全是他親手接生的......”
李保山“嗷”一嗓子撲上去,白骨右手“噗嗤”插進樹臉里,掏出來團黏糊糊的東西——是張發黃的《遺體捐贈協議》,捐贈人簽名欄里,赫然是他爹的筆跡!
“轟??!”
老榆樹徹底倒了,樹根底下露出個黑窟窿,里頭“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爬。李保山剛要湊近看,紅雪突然下得更密了,眨眼工夫就把窟窿蓋得嚴嚴實實。
風里又傳來喊魂的動靜,這回聽著像他爹:
“保山啊......下來陪爹喝兩盅......”
李保山攥緊獸皮口袋,扭頭就往屯子里跑。后頭“叮叮當當”的銅鈴聲追著他響,像是全屯子的死人都爬出來送殯了......
鬼胎出世
李保山一腳踹開老宅的破木門,后背“咣當”抵上門板,呼哧帶喘地瞪著手里那團黏糊玩意兒——他爹簽的《遺體捐贈協議》。紙上的血手印還沒干透似的,摸一把能蹭滿手腥。
“爹,你他媽給鬼子當幫兇?!”他“刺啦”把協議撕成兩半,紙縫里“滋”地竄出股黑水,濺在炕席上燒出個窟窿眼。
外頭紅雪下得邪乎,窗戶紙讓血點子砸得“啪啪”響。李保山把金婆婆給的獸皮口袋抖摟開,五塊靈物在炕上擺成個圈——常仙的指骨焦黑似炭、灰仙的牙泛著青光、黃仙的爪尖帶倒鉤、柳仙的鱗片滲著血、狐仙的毛黏著腦漿子。
正琢磨著咋用,忽聽地窖口“咯吱”一聲。
“保山叔......”
小翠的聲兒從地底下飄上來,帶著水音兒。李保山抄起煤油燈往地窖口一照,木梯子上趴著個東西——說是小翠,可那丫頭下半身已經化成蛇尾,鱗片縫里往外滋黑血。
“叔...我肚里東西要出來了...”她指甲摳著梯子“咔咔”響,“灰三奶奶說...得用親爹的血鎮著...”
煤油燈“啪”地炸了燈花。李保山瞅見她肚皮上凸著張人臉,正“咯咯”笑出王村長的動靜。他掄起炕桌就往地窖口砸:“滾你媽的!誰是你爹?!”
“嘩啦——”
炕桌碎成八瓣,地窖里突然竄出條碗口粗的花斑蛇,蛇頭上頂著小翠半張臉,另半張臉爛得露骨,牙床上還鑲著金鎦子。
“李大夫...”蛇嘴一開一合噴出腐臭,“你閨女在我肚里呢...”
蛇身“唰”地纏上房梁,肚皮“刺啦”裂開道縫,掉出個血呼啦的肉團子——耗子頭人身,脊梁骨上長著排倒刺,后脖頸烙著“HL-47”的鋼印,小手小腳卻戴著四五個金鐲子。
“爺們兒!”肉團子一個鯉魚打挺蹦起來,聲兒跟王村長一模一樣,“俺是你親孫子!”
李保山白骨右手“咔吧”攥緊,常仙指骨突然發燙。那肉團子見狀“嗷”地炸毛,倒刺“唰”地豎成扇面:“老常家骨頭?我日你祖宗!”
一娃一蛇同時撲來。李保山側身滾到炕琴邊上,“咣當”拽開柜門——里頭整整齊齊碼著二十多個凍梨,每個梨把兒上都拴著紅繩,繩頭系著銅鈴鐺。
肉團子突然剎住腳,耗子臉“唰”地變綠:“你...你咋找到的?!”
“昨兒個夢里我閨女告訴的?!崩畋I健斑青辍蹦笏閭€凍梨,里頭掉出節指骨,“屯里四十三個孩子的尸骨,全讓你們做成供奉了吧?”
花斑蛇“嘶嘶”吐信,蛇尾猛地掃翻煤油燈?;鹈纭昂衾病备Z上炕席,黑煙里浮現出1943年的畫面——日軍醫院里,他爹正給孕婦注射彩色藥水,那些女人肚皮上全畫著灰仙像。
“瞅見沒?”肉團子蹦到著火炕上跳舞,“你爹把灰仙胎種進孕婦肚里,俺們才能活...”
李保山突然撲向火堆,白骨右手直接插進肉團子心口:“那老子就再殺一回!”
“滋啦——”
黑血噴了滿墻,肉團子“咯咯”笑著往后躥:“爺你掏啥呢?俺心早讓灰三奶奶摘走啦!”
果然,那血窟窿里空空如也。花斑蛇趁機纏住李保山脖子,小翠那半張臉貼著他耳朵吹氣:“叔...化工廠地下室...有個鐵柜...”
肉團子突然暴怒,一爪子撕爛蛇頭:“叛徒!”
蛇尸“啪嗒”落地,李保山趁機抓起狐仙毛往肉團子臉上糊。那畜生“嗷”一嗓子滾進火堆,渾身冒綠煙:“等著!俺喊俺爺們兒來弄死你!”
“嘩啦——”
房梁塌了半扇。李保山從廢墟里爬出來時,屯子里響起此起彼伏的銅鈴聲。家家戶戶門縫里往外滲黑水,水面上飄著凍梨皮——全他媽是泡發的人耳朵!
遠處化工廠廢墟上,肉團子正往毒氣塔殘骸里鉆,邊跑邊喊:“爺!李保山把供品毀啦!”
塔底下“轟隆”裂開個口子,伸出只卡車大的黃鼠狼爪子,每根指甲蓋上都刻著“昭和十八年”......
因果輪回
毒氣塔底下滲出的黑水漫到腳脖子,李保山踩著黏糊糊的冰碴子往裂縫里鉆。那肉團子逃跑時撞開的窟窿眼兒,正往外噴著五彩斑斕的毒霧,聞著像死耗子泡在福爾馬林里的味兒。
“操,這他娘的是個無底洞啊......”
他摸出金婆婆給的獸皮口袋,把柳仙鱗片貼眼皮上一蹭——眼前突然亮堂起來。敢情這毒氣塔底下藏著小日本的地堡,水泥墻上用血畫滿了灰仙像,墻角堆著幾十個鐵籠子,里頭塞滿了人鼠雜交的干尸。
最瘆人的是地堡正中間那臺機器,銹得跟老樹根似的,上頭掛滿凍梨壇子。每個壇口都插著輸血管,管子另一頭連著個玻璃罐,罐里泡著顆跳動的機械心,標簽上寫著“昭和18年第47號備用心臟”。
“爹...你他媽造大孽了......”
李保山一拳頭砸在機器上,震得凍梨壇子“嘩啦”直響。最頂上那個壇子突然裂了道縫,黑血順著管子“咕嘟咕嘟”往玻璃罐里灌。機械心“突突”跳起來,泵出的毒水順著鐵管往外涌,眨眼工夫就把地堡淹了半截。
“保山吶......”
水面上浮出張人臉,是他爹年輕時的模樣。李保山抄起塊水泥板就砸:“滾出來!別整這些鬼把戲!”
“嘩啦——”
水花四濺,他爹的虛影坐在機器上抽旱煙:“當年關東軍抓了屯里四十七個孕婦,要造灰仙童子兵。我偷偷把毒藥換成保胎藥,這才保住你們這輩人......”
虛影一揮手,黑水里浮現出畫面:1943年冬夜,年輕的李老爹把凍梨塞給孕婦們,梨心里塞著解毒藥??捎袀€娘們兒告了密,鬼子把她肚皮剖開,里頭爬出個長尾巴的怪胎——正是灰三奶奶的原身!
“那賤人肚里的玩意兒沒死透......”李老爹的虛影開始扭曲,“它吃了四十六個胎兒,成了氣候......”
突然有東西拽李保山褲腳。低頭一瞅,黑水里伸出幾十只小手,抓著他往機器底下拖。他掄起常仙指骨往水里插,“滋啦”一聲,小鬼手全化成青煙。
煙霧里傳來閨女的笑聲:“爹...你看......”
他瞇眼細看,渾身的血都涼了——玻璃罐里的機械心上刻著行小字:“供體來源:李小花,2003年冬月十八”
“灰三奶奶借你閨女的尸身還魂了!”水里的虛影突然變成王村長,“你爹害死我爹娘,我就讓他斷子絕孫!”
李保山“嗷”一嗓子撲向玻璃罐,白骨右手“咔嚓”捅穿防護罩。機械心突然伸出血管纏住他胳膊,針頭“噗嗤”扎進血管抽血。
黑水“咕嘟咕嘟”沸騰,凍梨壇子集體炸裂。四十七個鬼胎從壇口爬出來,個個長著耗子尾巴,爪子上的金鎦子叮當亂響。
“爺們兒!”領頭的鬼胎蹦上機器,“俺們才是老李家的種!你爹給俺們接的生!”
李保山這才看清,這些畜生眉眼都像他家人——有他爺的酒糟鼻,他奶的三角眼,還有個鬼胎嘴角的痦子跟他爹一模一樣!
黃仙爪突然從口袋里蹦出來,自發扎進他右手腕子。鉆心的疼讓他清醒過來,眼前浮現金婆婆臨終畫面:老太太把眼珠子摳出來按在他手心,啞著嗓子說“常仙指骨得沾血親淚才能顯靈”。
他猛地扯下脖子上掛的凍梨核——里頭藏著小花的乳牙。往常仙指骨上一劃,骨頭“嗡”地泛起青光,照出地堡頂上用血寫的符咒:
“以父祭子,因果輪回;五仙齊聚,往生門開”
“爹...對不住了......”
李保山把常仙指骨插進自己心口,蘸著心頭血往墻上一甩。血點子落在符咒上,“轟”地燃起青火,燒得鬼胎們“吱哇”亂叫。
地堡突然劇烈搖晃,毒氣塔廢墟“咔嚓”裂成兩半。月光照進來時,李保山瞅見個卡車大的黃皮子正往這邊爬——灰三奶奶現真身了!
那畜生渾身爛瘡流膿,尾巴上拴著四十七具童尸,每具尸體手里都攥著凍梨。獨眼有臉盆大,瞳孔里映著1943年的畫面:他爹跪在地上給灰三奶奶接生,產婆剪子“咔嚓”剪斷的是條耗子尾巴......
“老李家的種......”灰三奶奶張嘴噴出毒霧,“今兒個該還債了!”
李保山把五仙靈物往地上一拍:“常仙指骨定乾坤!灰仙牙口嚼孽債!黃仙爪子撕因果!柳仙鱗片遮輪回!狐仙毛發燒黃泉!”
靈物“轟”地燃起五色火,燒得灰三奶奶滿地打滾。鬼胎們突然調轉槍頭,撲到老畜生身上啃咬。李保山趁機爬上機器,掄起鐵錘砸向玻璃罐——
“嘩啦!”
機械心炸成碎片,毒水噴了滿天?;胰棠贪l出最后一聲慘叫,尾巴上的童尸集體睜開眼睛,手拉手唱起童謠:
“黃大仙,穿白衫,哭喪棒兒敲冰棺......”
月光下,李保山看見閨女走在最前頭。小花回頭沖他笑,手里攥著的凍梨突然裂開,露出里頭嶄新的撥浪鼓——正是她臨終前緊緊攥著的那個!
地堡徹底塌了。
李保山被氣浪掀飛到雪地里,右手白骨碎成渣。他掙扎著爬起來,瞅見毒氣塔廢墟上立著塊新碑,碑文淌著血:
“父債子償因果消,五仙歸位怨仇了”
碑底下壓著張泛黃的全家?!е鴦倽M月的小花,孩子襁褓里露出一截耗子尾巴......
薩滿送葬
毒氣塔塌了三天三夜,柳樹屯的紅雪愣是沒停。李保山躺在老宅炕上,右手的白骨碎得就剩半截腕子,傷口讓鈾火灼得“滋滋”冒藍煙。外頭銅鈴聲跟催命似的,叮叮當當響了一宿。
“保山吶......”
金婆婆的聲兒從房梁上飄下來。李保山一睜眼,瞅見老太太的獨眼懸在半空,后頭連著根血呼啦的肉筋,正“吧嗒吧嗒”往炕席上滴黑血。
“今兒個頭晌,全屯死人要給灰三奶奶送葬?!豹氀坜D了個圈,“你得當主祭薩滿?!?
李保山啐了口帶血的唾沫:“人都死絕了,還送個雞毛葬?”
獨眼“嗖”地貼到他鼻尖上:“灰三奶奶的魂兒鎖在凍梨壇子里,要是不送走,往后年年紅雪招魂,全東北都得遭殃!”
話音未落,窗戶紙“刺啦”裂了。李保山往外一瞅,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屯道上飄著四十七盞白燈籠,每盞底下吊著個凍梨,梨把兒上拴的紅繩一直連到老趙家墳圈子。死人排成兩隊跳大神,趙鐵頭打頭敲人皮鼓,會計媳婦兒甩著腸子當秧歌綢,王村長的骷髏架子扛引魂幡,上頭用血寫著“灰門常氏歸位”。
最瘆人的是隊伍中間那口黑棺材,八條碗口粗的花斑蛇當抬棺匠,棺材板上蹲著個肉團子——正是前幾日逃走的鬼胎!
“爺們兒!”鬼胎蹦上棺材蓋,“俺奶說了,你要不老實當薩滿,就把你閨女魂兒塞耗子肚里投胎!”
李保山抄起炕沿劈柴就要砸,獨眼突然噴出股黑煙。煙霧里浮現出化工廠廢墟——幾百個凍梨壇子堆成塔,最頂上那個正在滲黑血,壇口封泥上按著個小手印。
“你閨女等著超度呢?!豹氀鄣沃f,“送葬要唱全《送神調》,缺一句全村魂飛魄散?!?
晌午頭,日頭讓紅雪遮得跟個血餅子似的。李保山套上金婆婆留下的神衣,那衣裳爬滿尸蟲,一抖摟直掉渣。鬼胎扔過來個包袱,里頭裝著薩滿法器:人皮鼓的鼓槌是小孩腿骨,趕神鞭上纏著灰仙胡子,腰鈴鐺全是銅錢大的老鼠眼珠子。
“起棺——”
趙鐵頭“咚”地敲響人皮鼓,死人隊齊刷刷跪下了。李保山站棺材頭前,瞅見棺材縫里往外滋黑水,里頭泡著個三尺長的黃皮子干尸,尾巴尖上拴著四十七個銅鈴鐺。
“日落西山吶...黑了天嘞...”
他剛起調,天上“咔嚓”打個紅閃。棺材板“砰”地炸開,灰三奶奶的干尸直挺挺立起來,獨眼窩里鉆出條白蛆,蛆背上刻著“47”。
“接著唱!”鬼胎一爪子撓在他后腰上。
李保山疼得直抽抽:“龍離長海...虎下高山...”
死人堆里突然爆出哭嚎。會計媳婦兒的腸子“唰”地纏住他脖子:“保山吶...替俺們跟閻王爺求求情...”
“求情?你們他媽的配?”李保山扯下腰鈴鐺往地上一摔,老鼠眼珠子“噼里啪啦”炸成血霧。
灰三奶奶的干尸突然動了,爪子直掏他心窩:“老李家的種...拿命抵債...”
李保山掄起趕神鞭抽過去,鞭梢灰仙胡子“滋啦”冒火星子。干尸“嗷”地慘叫,尾巴上的銅鈴鐺齊刷刷響,震得死人堆東倒西歪。
“保山叔...接家伙...”
小翠的聲兒從地底下冒出來。李保山一低頭,瞅見凍梨壇子從紅雪里鉆出個尖——正是他閨女那個!壇口封泥裂了,里頭伸出半截蠟筆,在地上“唰唰”畫符。
“五仙鎖魂陣?!”鬼胎突然炸毛,“快毀了這個壇子!”
四十七個死人“呼啦”撲過來。李保山把趕神鞭往壇口一插,蘸著黑血往空中一甩——
“常仙指骨鎮東方!”
“灰仙獠牙守西門!”
“黃仙利爪斷南脈!”
“柳仙鱗片封北冥!”
“狐仙毛發燒中堂!”
五道血光沖天而起,天上紅云旋成個八卦圖。灰三奶奶的干尸“咔嚓”裂成八瓣,每個尸塊里都蹦出個鬼胎,張牙舞爪往陣眼撲。
“爺!你忍心讓老李家絕后?!”領頭的鬼胎突然變成小花模樣,“俺可是你親孫子!”
李保山手一哆嗦,趕神鞭差點脫手。就這么個空當,鬼胎們“呼啦”鉆進凍梨壇子,壇身“嗡嗡”直抖,黑血跟噴泉似的往外滋。
“爹...壇底...”小花的聲音混在血水里,“鈾子彈頭...”
李保山白骨右手猛地插進壇底,掏出來個藍汪汪的金屬球——正是金婆婆法杖上那顆鈾彈頭!
“老不死的!你敢!”鬼胎們齊聲尖叫。
李保山把彈頭往心口窟窿里一塞:“灰三奶奶,咱爺倆黃泉路上做個伴!”
“轟——”
藍火瞬間吞沒整個柳樹屯?;鸸庵校氖邆€凍梨壇子集體炸裂,黑血凝成個巨大的灰仙像,在慘叫中灰飛煙滅。李保山最后看見閨女站在火光外,手里攥著個新捏的雪人,沖他揮了揮手......
二十年后,有個戴金絲眼鏡的年輕人來到柳樹屯廢墟。他右手戴著皮手套,掀開毒氣塔殘骸下的凍梨壇子時,里頭“咕咚”滾出半截焦黑的白骨,骨頭上刻著行小字:
“2003年冬月十八,李保山歿于此”
風里傳來若有若無的銅鈴聲,混著幾句飄忽的《送神調》:
“五仙歸位怨仇消啊...黃泉路上莫回頭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