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死寂的溶洞中回蕩,每一步都踏在粘稠的血跡和冰冷的晶石碎屑上,發出清晰的回響。影的身影在搖曳的火把光芒和洞頂幽暗磷光的交織下,顯得格外瘦削、殘破,卻又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胸前那暗金色的“封印”在昏暗光線下流轉著冰冷的光澤,如同嵌入血肉的金屬枷鎖。
他走過之處,村民如同被無形的潮水分開,驚恐地后退、瑟縮,連呼吸都屏住了。
影的目光沒有在任何村民身上停留。他如同行走在無人的荒原,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體內那沉重如山的枷鎖感,以及胸前緊貼的、那殘留著慧明最后氣息的破碎布包上。每一步邁出,都牽扯著暗金色枷鎖經絡的摩擦,帶來細微卻清晰的滯澀與沉重。這禁錮感剝奪了他引以為傲的速度與妖力的狂暴,卻也在痛苦中賦予了他一種前所未有的、磐石般的……定力。百年來被仇恨與獸性驅動的靈魂,第一次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鎖”,被迫以另一種方式去感受、去思考。
他走到溶洞的出口——那道被暗河水沖出的、通往外面未知黑暗的裂隙前。冰冷的山風裹挾著草木的氣息和水汽,從裂隙外倒灌進來,吹拂著他染血的白發和襤褸的衣衫。
影停下腳步,沒有回頭。他最后看了一眼胸前那破碎的布包,里面慧明的骨灰幾乎耗盡。他小心翼翼地將布包上撕裂的口子攏了攏,然后,極其珍重地、將布包連同那串光芒黯淡的佛珠,一起塞進了自己襤褸衣衫的內襯里,緊貼著胸口那暗金色的封印。
就在這時——
噗通!
一聲沉悶的聲響打破了死寂。
影緩緩側過身。
只見人群前方,那個曾經善良卻膽小的李嬸,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她推開了攙扶她的人,雙膝一軟,重重跪倒在冰冷濕滑、沾滿血污的晶石地面上!她朝著影的方向,深深地、五體投地地……叩拜了下去!額頭撞擊地面的聲音清晰可聞!
“活…活菩薩……”一個帶著哭腔、顫抖哽咽的聲音從她匍匐的身體下傳出,“謝…謝謝您…除了那山妖…救了…救了我們……”
這如同導火索般的一跪,瞬間引爆了某種情緒!
噗通!噗通!噗通——!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越來越多的村民,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深入骨髓的恐懼以及對那“金光神力”的敬畏,紛紛丟下手中的武器和火把,如同潮水般跪伏下去!他們不敢看影的臉,只是朝著那白發染血的身影,朝著他胸前那散發著神秘金光的“封印”位置,如同最虔誠的信徒朝拜神跡般,瘋狂地叩拜!額頭撞擊地面的聲音連成一片,混雜著壓抑的哭泣、劫后余生的喘息和語無倫次的祈禱與感激!
“活菩薩顯靈了!”
“多謝菩薩救命!”
“求菩薩保佑……”
“我們錯了…我們再也不敢了…”
愚昧的恐懼,瞬間轉化成了狂熱的信仰。他們看不懂那金身枷鎖的本質,只看到了“神力”驅散了山魈,重創了邪神,拯救了他們。他們將影胸前那禁錮自身的枷鎖,當作了無上威能的象征。
影靜靜地看著眼前跪倒一片、如同螻蟻般叩拜的村民。冰藍色的瞳孔里沒有任何波瀾,沒有憐憫,沒有嘲諷,也沒有絲毫被奉為神祇的動容。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與……沉重。
活菩薩?
他低頭,看向自己緊握的左手。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胸口衣襟下,那暗金色封印的冰冷堅硬,感受到那枷鎖禁錮每一絲力量的沉重。也感受到破碎布包里,那幾乎燃盡的骨灰殘留的微弱暖意。
他算什么菩薩?不過是一個背負著沉重枷鎖、被強行塞入他人“道”途的囚徒罷了。慧明燃盡骨灰為他爭取一線生機,換來的卻是這禁錮自身的金身枷鎖和一群愚昧信徒的叩拜。
諷刺么?或許吧。
影不再停留。他收回目光,最后看了一眼祭壇上那翻騰的、虛弱卻依舊怨毒的邪神輪廓。那邪物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纏繞著他,充滿了不甘與貪婪,仿佛在說:“枷鎖…終會…破碎…汝軀…終為…吾有…”
影的嘴角極其輕微地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冰冷到極致的弧度。他不再理會溶洞內的狂熱與怨毒,轉身,一步踏入了溶洞出口那道通往外界未知黑暗的裂隙之中。白發身影很快被濃重的黑暗吞沒,只留下身后溶洞內一片狼藉的祭壇、跪拜的村民、以及那在血池中虛弱翻騰、散發著無盡怨念的邪神陰影。
沉重的枷鎖隨著腳步摩擦,發出只有他自己能聽見的細微聲響。這聲音,將伴隨他走向未知的前路。而“慈航”之名,如同一個沉重的烙印,已隨著這身枷鎖,刻入了他的命運。
冰冷的山風如同剃刀,刮過影裸露在外的傷口和濕透的衣衫。他踏出溶洞的裂隙,重新置身于莽莽群山的懷抱。夜色深沉,星月無光,濃重的黑暗包裹著一切,只有遠處起伏的山巒勾勒出模糊的剪影。
體內那暗金色的枷鎖經絡如同冰冷的藤蔓,深深扎根于血肉骨骼,尤其是心臟、丹田、眉心三處被“卍”字佛印鎖死的大穴,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帶來清晰的滯澀與沉重感。百年磨礪出的、如同本能般流轉的妖力,此刻被這枷鎖死死禁錮、壓縮在經絡最深處,如同被封入琥珀的昆蟲,徒勞地掙扎,卻無法調動分毫。速度、力量、敏捷……所有屬于“影”的獵殺本能,都被這沉重的“金身”所剝奪。
他像一個背負著無形巨石的凡人,每一步都踏得異常沉重,在崎嶇的山路上艱難跋涉。方向?沒有方向。佛珠的指引早已消失,慧明的骨灰也幾乎燃盡。他只剩下這具被枷鎖禁錮的殘軀,和一片空茫的前路。回深山?繼續那孤寂的苦修?可這枷鎖在身,苦修又有何意義?踏入人間?以這凡人之軀,又能做什么?
冰藍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如同兩點寒星,里面沉淀著揮之不去的迷茫與沉重。胸口的衣襟內,那破碎的布包緊貼著暗金色的封印皮膚,殘留的骨灰氣息和佛珠的溫潤觸感,是唯一的慰藉,也是唯一的枷鎖證明。
他走到一處避風的山坳,背靠著一塊冰冷的巨大巖石坐下。身體的疲憊和精神的空茫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下意識地伸手探入懷中,摸索著那個破碎的布包,想將佛珠取出,仿佛那溫潤的觸感能帶來一絲指引。
指尖觸碰到佛珠的剎那——
異變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