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高山的時候，已經(jīng)日薄西山。

夕陽璀璨如金，將云層染成黃色，環(huán)繞在歲雪身邊的霧氣，也在反光之下鍍了一層金光。

這鹿還怪會享受的。

整日躲在這，別的不說，看風(fēng)景是真的好。

心頭吐槽一番，她邁著失去了知覺的雙腿上前，叩響了藤蔓做成的大門。

沒有回音。

歲雪深吸口氣，擠出一個在現(xiàn)代用來接待客戶的微笑，繼續(xù)叩門。

還是沒有回應(yīng)。

她翻山越嶺到這兒來，本就憋了一肚子火，里面的人別說見她，就連聲音都不肯吱一下。

怎能不氣。

沒了耐性，歲雪直接冷聲道。

“不說話？”

“好啊，那我就把你的藤蔓門給點燃了，你就縮在屋內(nèi)等著變骨灰吧。”

說著，歲雪陰惻惻笑了笑，拾起一枚藤蔓，拿出隨身攜帶的火折子開始炙烤。

藤蔓傳來燒焦的味道，里頭的人總算憋不住了，熟悉的如同高山之雪的聲音冰冷徹骨。

“下山的路在樹屋后。”

“直走百里后拐彎，就可以回到狐族部落了。”

語罷，那人不再多言。

歲雪真是要被氣笑了。

她千里迢迢趕過來，就是為了聽他如何給自己指回家的路么。

“不好意思啊，我眼瞎，不認(rèn)識屋后是哪里。”

“索性把你這房子燒了，自然就可以看清回家的路。”

話音一落，里面的人再也忍不住，猛地將藤蔓門打開。

萬山寒素來面無表情的神情出現(xiàn)失態(tài)的裂縫。

“我建議你少做一些缺德之事。”

“否則，不必等到雷雨天氣，就算晴空萬里，神明也會降罪于你。”

歲雪見他終于肯說話，心頭松了口氣。

壓抑住心頭的不悅，她假笑道。

“其實我這次來，是想跟萬先生賠禮道歉的。”

萬山寒一怔，難看的臉色緩和些許，重新恢復(fù)成了面無表情。

“嗯，可以。”

歲雪挑眉。

這么順利？還以為要說破嘴皮子呢。

萬山寒繼續(xù)道。

“你現(xiàn)在摘取一百枚柳葉，一百枚榆錢，供奉到日頭最高處，磕頭磕上七七四十九天。”

“想來，上蒼會原諒你下毒的失德之舉。”

“不過謹(jǐn)記，以后莫要再逆天行事。”

說罷，藤蔓門砰的一聲被再次關(guān)上了。

.......

歲雪怒極反笑。

她說的壓根不是這個意思吧，怎么這人……

有些頭疼的捏了捏太陽穴。

眼前人的偏執(zhí)，根本就不是尋常人眼里的偏執(zhí)。

他對于天道和命數(shù)，已經(jīng)執(zhí)著到了讓人恐懼的程度。

心頭抵觸萬分。

但轉(zhuǎn)念想想破碎的狐族部落，頓覺身上擔(dān)子如千鈞。

出于責(zé)任感作祟，歲雪還是壓下心頭不快，耐著性子解釋道。

“我來，自然不是為了光動動嘴皮子，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里頭的人沉默片刻。

良久，他道。

“無論什么地方，都逃不過蒼天的籠罩。”

歲雪輕笑，繼續(xù)道。

“若我說，這個地方，蒼天還真管不著呢？”

還沒繼續(xù)說下去，里頭的人就丟下不可能三個字。

歲雪抱臂，依靠在門框上。

“可不可能，試試就知道了。”

“畢竟縱然你算無遺策，但也看不透我的命數(shù)，不是么。”

話音方落，藤蔓門再次被打開。

歲雪身下的支撐頃刻間消失，還來不及反應(yīng)，就不可控制的跌落在地。

但下一秒，手臂卻被一道輕柔的力氣環(huán)住。

萬山寒將她圈在懷里扶起。

鼻尖盡是他清冷的蓮香。

但這本是極其曖昧的舉動，但是在他眼里，卻偏偏生不出半點情欲。

他的動作和扶著花花草草沒什么區(qū)別，仿佛歲雪只是物品。

“帶路。”

歲雪有些無奈，但好歹他肯跟著自己走，態(tài)度也松動了，即刻帶著他回到狐族部落的后山處。

這里通向荒墳地。

還沒近距離接觸，鼻尖就已經(jīng)嗅到一股濃烈惡臭的血腥氣。

本以為萬山寒這樣不食人間煙火之人，會非常討厭這個味道。

但是沒有，他很淡然的走近荒地，沒有絲毫不快。

有些人的冷是冷漠，有些人的冷是涼薄，但是萬山寒的冷并不一樣。

就像是麻木，對除了天道以外的所有事情沒有任何感知力。

二人來到后山深處，這里堆放了大大小小腐尸肉塊。

腸子、眼珠、內(nèi)臟被聚集在荒地中央。剩下的皮肉、斷肢、血塊則放置在包圍圈之外。

這些都是在戰(zhàn)爭中死去的狐貍，他們死狀極慘烈，根本分不清楚形態(tài)。

“如果僅僅是遵循天道，而不加以人為的改變，我們遲早有一天，也會如此下場。”

歲雪鋪了層樹葉在外層肉塊上，起身看向荒地中央堆積的內(nèi)臟。

“最近狐族突發(fā)大雨，因為難以預(yù)測天氣，務(wù)農(nóng)活動也非常艱難。許多狐貍正吃不上飯，就等著吃死去的同類的器官呢。”

歲雪正色道。

“你也看到了獸世的艱難。”

“那么，即便如此，在你心中，人世間蒼涼悲戚的慘狀，仍然抵不過虛無縹緲的天道么？”

萬山寒沒有說話，只是蹲下身來，掐指一算。

三息后，他用一種平靜到極致的聲線，說。

“我剛算過了。”

“這里的所有人，命都該絕，這是天道，輪回本就如此。”

歲雪怒極反笑，聲音順勢冷了下去。

“你的意思是，他們該死？”

“不管發(fā)生什么，不管到底誰對誰錯，我們都不該做任何反抗，而是如此消極的等待所謂的命數(shù)？”

萬山寒再次掐指。

一息后，他再次頷首。

“是。”

歲雪冷笑一聲，背過身去。

三觀不同，簡直沒法溝通。

這個人的脾氣倔強(qiáng)的跟牛一樣。

罷了，既然敬酒不吃那就吃罰酒，可別怪她心狠手辣。

歲雪突然抬頭，下巴隨便朝向一個尸體，道。

“你剛才是不是算出來，這里的人都死了？”

“可現(xiàn)在我告訴你，那具尸體還活著，沒死呢。”

“所有人都死了這回事，是我騙你的。”

歲雪狡黠一笑，眨巴眼。

“其實啊，我就是想看你會不會有算錯的時候。”

“沒想到，你也果然如此。”

萬山寒皺起眉頭，再次演算。

片刻后，他停下掐指，眉頭越皺越緊。

“不可能，在下算出來此人早已喪命。”

說罷，他忍不住，轉(zhuǎn)身背對歲雪，朝那具“還活著的尸體”走去。

就在他轉(zhuǎn)身背對歲雪的瞬間，她隨手抄起一根木棍，狠狠敲向萬山寒的后腦。

砰——

那個清瘦的綠影擰緊眉頭，暈倒在地。

“對不起啊萬先生。”

“只能用這種方式留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