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薄霧未散。

京城的消息總是像春風里的柳絮，轉眼就飄滿大街小巷。天剛蒙蒙亮，漕幫碼頭械斗的傳聞就已傳開。

茶肆里說書人眉飛色舞地講述著，早起的食客們交頭接耳，連深宅大院里出來采買的丫鬟小廝，都在掩著嘴巴竊竊私語。

只是鮮少有人知曉，那般大規模的械斗，京兆尹府最后竟只押了幾個市井潑皮。

“父親，昨夜一切順利。消息已經放出去了，來襲之人也盡數拿住......”

大將軍府的書房里，岳擎蒼正在聽長子稟報。

“甚好。“岳擎蒼頭也不抬地批閱軍報，隨意吩咐道，“接下來不必再遮掩，直接將巡防營調往碼頭，弓弩也可帶上。“

“是。“岳文雄應聲而立，卻未離去。

“還有事？“岳擎蒼仍未抬頭。

“父親，昨夜未免太過順利。“岳文雄眉頭緊鎖，“那些人身手不凡，個個口中含著臘封的毒丸，分明是死士。按常理，絕難生擒。可結果......竟無一漏網。“

“說重點。“岳擎蒼繼續批閱軍報。

“派去的人回稟了些怪事......“岳文雄喉結滾動，“原本激戰正酣，忽見詭異光芒閃現，而后眾人皆如失魂落魄，呆立當場。有人望天驚呼，說月亮被鎖住了......“

岳擎蒼終于抬眼：“你想說什么？“

“您不覺得這些傳言蹊蹺嗎？“岳文雄呼吸急促，“眾人皆如中邪，反倒是漕幫的人最先清醒，擒住了刺客。尤其是二郎的反應，分明知曉內情。孩兒猜測......這或許就是赤水羽林戰敗的緣由！！“

“無妨，至少眼下無妨。“岳擎蒼神色淡然，“無論是赤水羽林敗因，還是昨夜碼頭的異狀，暫且都交由二郎處置，你不必再查。“

“父親！“岳文雄急道。

“當務之急，是朝局！“岳擎蒼語氣轉厲，“南楚看似歌舞升平，實則已是內憂外患。外患我無力顧及，但內患必須根除。你該明白，我時日無多。“

書房一時沉寂。

“汪汪”兩聲，一條老狗跑進書房。岳擎蒼面色緩和，蹲下身子擼了擼狗頭。

“只怕這個家伙，都會比我長命。有限的時間內，我只想多做些事。”

“您說的內患，就是萊陽王吧。如今證據確鑿，他插翅難逃。但孩兒有一事不解。“岳文雄也平復了情緒，但心中疑慮不減，“為何不提審屠方？偏要留他在碼頭。“

“我說過，作餌。“岳擎蒼答道。

“不對。“岳文雄神色認真，“他雖號稱殺手之王，總有法子讓他開口。與其作餌，直接審問豈不更便？“

“因屠方被擒實屬意外，赤水羽林劫殺失敗亦是意外。“岳擎蒼神色復雜，“我本想看看，屠方被押解進京后，對方會如何應對。可結果......“

“原來如此......“岳文雄恍然，“無人能擒屠方，連您都不能。他突然被擒，令萊陽王措手不及。您是想試探，他除了赤水羽林，可還有其他底牌。“

“備馬吧，去醉香樓，萊陽王當在那飲早茶。“岳擎蒼披上大氅，“該了結了。“

......

醉香樓。

金漆朱門，飛檐翹角，六層樓閣。踏入大堂，木梁上鎏金宮燈高懸，地面枝紋絨毯鋪展。

臨窗雅座，沈硯慢條斯理地品著香茗。茶湯清亮，映著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對面的王三更捧著茶盞，手指微微發顫。茶沫沾唇，卻渾然不覺。

王老大昨夜失手被擒，在碼頭吹了一宿冷風。今晨迷迷糊糊說了句，請沈硯到醉香樓飲早茶。

沈硯應允了。

王三更喜出望外。

想著進了城，總能尋機脫身，再不濟也能呼救。他畢竟是岳家大郎的小舅子，與巡防營熟稔。

可邪門的是，明明滿心想著逃跑，雙腿卻不受控制。走得四平八穩，徑直往醉香樓去。喉嚨更似被什么堵住，連聲“救命“都喊不出。

“這茶不錯。“沈硯贊道。

“是......不錯。“王三更強顏歡笑，心里卻在滴血。

這一盞茶的價錢，夠在街邊酒肆擺兩桌了。他雖守著京城碼頭，也不敢輕易踏進這等地方。

門外忽傳來整齊腳步聲，一隊精銳侍衛魚貫而入。

樓內頓時鴉雀無聲。

在眾人注目下，一位蟒袍玉帶的男子昂然而入。

來人約莫四旬，氣度雍容，眉宇間透著久經沙場的銳氣。

“萊陽王！“王三更低呼。

沈硯聞言，仔細打量。

自江州一路行來，這名號聽得不少。

萊陽王目光如電，環視一周，大堂客人頓時散去大半。余下的也不敢作聲，只顧悶頭飲茶。

醉香樓共六層，越往上越是金貴，也越顯身份。

但萊陽王未登樓，只在侍衛簇擁下，落座大堂中央。

“此人倒有趣。“沈硯饒有興味。

大衍天機毫無反應，四靈圖騰也未閃亮，說明萊陽王既非新神信徒，亦非四靈有緣人。

偏偏沈硯從他身上察覺到異樣氣息。

“靈物？“

萊陽王頭戴的王冠，竟有靈氣波動。

王冠本是凡物，卻能因氣運溫養而成靈。

“氣運非凡，承載天命。“

不借天道機緣，不靠四靈因果，僅憑自身氣運就能溫養出靈物。這位萊陽王，注定是站在時代之巔的人物。

不多時，樓外又是一陣喧嘩。

馬蹄聲、甲胄碰撞聲由遠及近。

待人馬停駐樓前，王三更頓時眼前一亮。

岳擎蒼，岳文雄。

王三更激動得幾乎跳起來。

可嘴巴張了又張，仍是發不出半點聲響。

先前如此時，他雖焦急卻未太緊張。

因靠山未至，總覺得還有轉圜余地。

如今最大的靠山就在眼前，仍是這般境況。

“邪門！太邪門了！莫非是個妖怪？“

王三更毛骨悚然，看向沈硯的眼神充滿恐懼。

岳擎蒼龍行虎步踏入醉香樓，徑直坐到萊陽王對面。岳文雄按劍而立，沉默地站在身后。

這兩位一到，本就不多的客人頓時作鳥獸散，連小二都躲到了柜臺后。

“連個早茶都不得清凈。“萊陽王瞥了眼岳擎蒼，“瞧你這一來，人都跑光了。“

“他們不是懼我，而是懼我們二人。“岳擎蒼聲若洪鐘，“舉國皆知，我與萊陽王勢同水火。你我同席，常人豈敢近前？“

“有理。不過......“萊陽王目光掃向仍安坐的兩人，“倒也有膽子大的。“

岳家父子順著他視線望去。

王三更面如死灰，活像只被拎住后頸的貓。

沈硯神色略顯凝重，正打量著岳家父子。

朱雀的火種，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