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棲湖。

在緹衛所出來趕在了正午時分，路明非回到月棲湖時院子里基本看不到什么人影。

剛剛在監牢里醒來時還沒什么感覺。

等到這一路走下來回到月棲湖，路明非只覺得渾身的骨頭像是快要散開，肌肉抽絲剝繭似的被剝離開來。

這種感覺在上一次用出那條作弊代碼后也出現過。

那時路明非還以為只是作弊后的一些副作用。

現在連續兩次下來，路明非又猜測到或許還真不是那個魔鬼藏著掖著沒有跟他表面使用后的副作用，而是他身體的基礎素質實在是一般。

根本就承受不了驟然提升后的那種身體強度。

所以在事后才會有這種肌肉仿佛快要撕裂的疲憊。

路明非在回來的這一路上滿腦子都是趕緊找到一張床躺下就睡。

但等他走進小院。

他的腳步卻不由自主的朝著跟院中位置更好的一個房間走去。

一走進月棲湖的大門腳下就有數條小路，蜿蜒著通向一個個掛著木牌的小屋。

除了角落里那幾間供小工休息的屋子外，大多小屋用的都是有特質雕花木門，木門上掛著墨筆提的像是“鷓鴣天”這類詞牌名，不同的名字，通常就代表著推開小屋的木門客人會看到不同的天地。

只有占據著院中最好地段的那間小屋有些特殊。

小屋的木門沒有特殊的雕花，屋檐上沒有掛著引人遐想的薄紗，門上木牌用墨筆寫的字也跟其他小屋截然不同。

能看出寫字的人大概是很少用墨筆，或是根本就沒用過墨筆，就如同第一次握筆學字的稚童，歪歪扭扭照貓畫虎的寫了個【彌】字。

這簡單到第一眼看去不會留下任何印象的小屋，卻讓帝都無數男人魂牽夢繞愿意砸下千金只為在夜晚時分在屋內欣賞夜空中的繁星。

可沒人知道，其實至今為止唯一走進這個小屋的男人就只有路明非一人，門前掛著經常被人誤以為是夏彌自己寫上去的木牌也是出自他手。

路明非隨手推開小屋的大門。

陽光順著開門后的縫隙劃出像燈柱一樣的夾角。

目光越過空氣中被陽光照映著的灰塵。

夏彌正靠坐在床榻上，直面大門的方向，與推門走進的路明非四目相對。

但仔細一看夏彌的眼神似乎有些飄忽，雖然看向大門的方向，但路明非推門后眸中卻沒有半分波瀾。

一直到幾秒后路明非正要出聲提醒時才突然回過神來。

“你沒死。”沉默片刻后夏彌開口，聲音聽起來比幾日前變得有些嘶啞。

不知道為什么路明非聽著夏彌的聲音看著她的眼睛，腦袋里蹦出的卻是那雙任何人見到一眼后就再也忘不掉的長腿，還有那長腿的主人冷笑著盯著他的白布條說出的那番話。

路明非輕輕呼出一口氣，把該死的長腿和所謂的搜身都吐了出去，開了個玩笑試圖緩解氣氛：

“怎么會死呢，就是……這一覺睡的時間長了點。”

“那還不快去給我打熱水洗腳！”

夏彌說著脫下腳上的襪子一并丟進路明非的懷里，上下打量著路明非一身新衣服哼哼著說。

“哎呦真是三日不見如隔三秋啦，你自己收拾的倒是人模狗樣不像是個劍侍，倒是……”

說著說著夏彌的語氣突然頓了頓，眼睛咪咪著，聲音也變得溫柔乖巧起來：

“倒像是阿彌昨晚夢見的恩客了。”

路明非的嘴角動了動，夏彌夸張的演技看的他有些想要笑出聲的沖動，但又覺得房間里似乎氤氳著淡淡的悲傷。

他看著懷里的襪子愣了一會，最終什么都沒說，默默拎著夏彌的襪子和木桶轉身出門打熱水去了。

這樣也好。

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他們還可以繼續之前那樣平靜沒有波瀾的生活，繼續，一直到故事的結局。

幾分鐘后。

路明非提著一桶熱水走進夏彌的房間。

在床邊放下水桶。

又推了幾下挪到夏彌方便下腳的地方。

一通折騰下來，床上還是安安靜靜的一直沒什么聲音。

路明非心想熱水都打來了，怎么著連腳都要讓人親自放進桶里？

正想著轉身招呼夏彌動一動，別光折騰他一個人。

卻發現夏彌已經緊閉雙眼倚在床上。

只有睫毛不時跳動，鼻腔和小肚子無意識地浮動，在陽光下每次呼吸都能清晰的看到夏彌嘴角有細密的絨毛晃啊晃。

路明非看了幾眼后，莫名的有種想要伸出手捏一捏夏彌有些嬰兒肥的臉頰的沖動。

就像是在陽光充足的午后走出臥室，腳下你的小貓四仰八叉的曬著肚皮，隔著老遠好像都能聞到她肚皮上獨屬于陽光的味道，誰又能在這種時候忍住不抱起小貓埋著頭用力地吸上一口呢。

當然只許吸吸不許親親哦。

貓貓和彌彌都是不可以的。

不過還沒等路明非伸出手。

門外不知是誰走路走著走著突然一個趔趄，緊接著手中木盆在地上翻滾發出一連串的噗通聲，讓路明非有些心虛地握緊了手。

最終也沒有再伸出去，只是安靜地看了一會夏彌起伏的小肚子。

片刻后路明非突然想起什么。

低頭一看。

嘖，光顧著打水了，忘記順手把襪子給洗一洗。

作為貼身劍侍，這種體力活路明非長久以來一向是當仁不讓的。

嗯……看著手中棉制的白襪，按夏彌的說法這三天他一直不在，襪子似乎就一直保持著這幅樣子沒有換洗過。

我才不信！

聞聞聞。

幾秒后。

路明非的臉一黑。

夏彌還真沒有騙人……大抵是幾天沒有換洗了。

食品安全證明正確，食品保質期錯誤。

路明非轉身打算再打一盆熱水把襪子處理掉。

還沒走出幾步。

身后閉著眼睛的夏彌突然撅起嘴巴，嘟嘟囔囔的在那說些什么，聲音傳進路明非的耳中聽來就好似夢囈一般。

但路明非離得有些遠，只能聽見像是蚊子嗡響一樣的聲音。

他再次轉身好奇地把身子湊近，一股溫熱的暖氣連帶著黏糊糊的聲音鉆進他的耳朵：

“小明非，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嗎？”

路明非沉默片刻。

輕輕松開手中的襪子，把手貼在夏彌的臉頰上。

“唔，我咬死你！”夏彌像是被火苗燒到了一樣蹭的睜開眼睛，眼神嫌棄又憤怒的咬在路明非的手掌上，含糊不清的嘟囔道，“呸呸呸！”

不過很快她又意識到路明非的手剛剛一直在捏著襪子，只能干嘔幾聲松開嘴巴瞪了路明非幾眼。

“哪有自己嫌棄自己的？”路明非哼哼著質問，“你剛剛不是還說夢話，醒的倒是很快嘛。”

“你說什么呢。”夏彌的眼神突然變得迷茫，驚訝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欸，我剛剛有說什么奇怪的話嗎？”

“嗯……是有點奇怪，聽著好像是跟什么組織有關？”

夏彌一聽路明非這么說轉身就掀開被子開始裝死，嗡聲道：

“嘰里咕嚕說什么呢，真是的，不洗腳啦不洗腳啦，困死了我要先睡一覺。”

路明非看著被夏彌落在被子外面的腳踝。

不由分說一把拉住，在夏彌的掙扎聲中，頃刻，塞進了熱水桶里。

真是的。

說不洗就不洗了。

不洗我今天喝什么！

你這個人還真是只想著自己呢。

路明非心想作為小工要是被蘇媽媽發現偷懶沒有干活，那今天的工錢不就沒了。

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后。

路明非活動了下身子，想著回屋子里也好好休息睡一覺時，夏彌突然又奇怪地問了句：

“你怎么知道我沒在說夢話？”

路明非心說真以為我沒聽過你說夢話？

怎么可能會那么有邏輯。

正常情況下在說夢話時，吐字倒確實都是清晰無比，但要是你仔細聽下來會發現通篇最容易理解的，是這一派黃龍江都帶藍牙。

當然路明非可不是什么喜歡夜襲偷聽人家夢話的變態。

只是剛剛來到帝都那會因為對陌生的環境有些不適應，晚上總是失眠，喜歡坐在房頂上望著夜色里的帝都散心而已。

不過在聽到夏彌說出那句話時。

路明非確實是恍惚了一瞬。

他中學時常坐在班級靠窗戶角落的位置上，靠著玻璃望向天外。

幻想著會不會下一秒在嗡嗡的震動聲中一個噴涂著特殊迷彩的直升機出現在窗戶外，緊接著一連串訓練有素穿戴整齊的壯漢和一個黑皮膚的光頭打碎窗戶魚貫而入、

領頭的光頭微笑對教室里所有人表示善意后，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手眼神嚴肅語氣冷峻的對他說，路明非，我們的世界需要你的力量，愿意跟我一起走嗎？

路明非在窗戶旁的座位坐了初中三年又坐了高中三年，他幻想了三年又三年，今天終于有人對他說出了這句夢中的臺詞。

但不是世界對你發出呼喚，而是一個女孩。

你要走嗎？

……

推門離開。

轉身沿著小路沒走幾步。

路明非就見不遠處一個小小的身影，埋頭在地上吭哧吭哧的撿著什么東西。

湊近一看路明非發現蹲著的身影還是熟人。

看著夏璃身旁歪斜的木盆。

路明非心說那剛剛的聲響應該就是來自于此了。

聽到背后傳來的腳步聲夏璃回過頭。

發現是路明非后，夏璃立馬委屈巴巴地抬起手中的木盆：

“我給你帶了好吃的，在樓梯上走的太急被絆了一下，結果全都掉在地上了。”

路明非心里一暖，夏璃雖然偶爾會讓人感覺笨笨的，但從性格上來說簡直讓人不敢相信這孩子跟夏彌有血緣關系。

“知道五秒定律嗎？”路明非說。

“欸？”

“任何食物掉在地上的時間只要沒超過五秒，那么……我們就可以認為它沒有掉在地上！”

夏璃掰著手指數了數，開心地拍了一下：“沒過欸！”

確認食物沒問題后，夏璃把手中裝了小半盆的零食都遞到路明非面前，示意路明非接過去。

揉了揉夏璃的頭發，路明非說：“我抓一把就夠啦，剩下的你留著自己吃”

路明非說著張開手臂，嘩啦，木盆里大半的零食都被他聚攏在臂彎當中。

口瓜，好強！

居然使出了暴風吸入，一下子吸進去這么多零食。

就是存貨一下子都空了欸。

不過吃了東西會很開心的，她聽人說過緹衛所里的生活是很難過的。

夏璃自己算了一下，路明非到今天一共在緹衛所里呆了三天，所以她才一定要拿出自己的所有零食，好讓路明非不那么難過。

唔，想買零食的話只好慢慢存錢了。

夏璃盯著空了大半的木盆，在心里念叨著少了姜糖、少了甜餅、少了……

突然來自頭頂嘩啦的一聲，打斷了夏璃的思考。

她懵懵的看著突然被填的比剛剛還要滿上不少的木盆，拿起一個嘗了嘗后才敢確認，歡呼道：

“烤脆餅！”

“回來時剛好路過。”路明非指了指木盆里長條餅干狀的東西說，“拿了那么多吃的，這些我一個人肯定吃不完啦，給你分一點。”

這烤脆餅還是路明非無意中發現的，在帝都里買到唯一在口感能媲美他在濱海市吃的那些零食。

經過路明非簡單改良過后的口感，咔哧咔哧的啃起來就像是在吃超大號的薯片，除了調味上寡淡一些之外，在一些方面甚至比薯片吃起來還爽。

也算是某種程度也算是他發揮了偽·重生者的能力。

雖然沒有獲得皇帝陛下的賞識升職加薪走上帝都巔峰，但也獲得了脆餅攤的VVIP，每次購物都能享受七折巨額優惠。

“謝謝，嘿嘿……欸，人呢。”

回到房間內。

路明非瞥見床上似乎飄著個人影。

不過他已經懶得理會是幻覺還是小魔鬼真的出現了，噗通一下倒在床上，幾秒后就進入了夢鄉。

小魔鬼看著路明非到頭就睡，緊握拳頭對空氣揮舞了幾下。

哥哥，連那個傻子你都愿意停下腳步分給她一些時間，怎么……

……

翌日，深夜。

車輪在地上碾過，緩緩在路邊停穩。

周圍的商販早早都收攤了，畢竟這個時間就算真的能等來客人，那他也不敢保證客人會不會在吃飯的這段時間里不小心把自己的腦袋搞丟。

除了少數夜晚營業的場所周圍，帝都大部分街道都像這樣仿佛到了夜晚就進入了另外的世界。

“小明非。”馬車的車廂內，夏彌探出頭拍了拍路明非，“我好像有東西掉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