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蘭中學，心理咨詢教室。

“明非，老師剛剛說的那些希望你能聽進去。”

心理老師說話間瞥了眼電腦屏幕角落的時間，發現已經臨近午休，面不改色的在心中嗚呼了一聲。

又摸了一上午。

她的手指在鼠標滾輪上滑動，把網頁向下翻了翻，對著豆包發來的回復捧讀道：

“陳雯雯同學的目標是復旦中文系，如果你真的喜歡……”

“周老師，其實……”路明非撓了撓頭打斷道，“其實我已經不喜歡陳雯雯了。”

靠，逼我加班是吧。

周小媧騰起一半的屁股又蹭地坐了回去，頭上的呆毛頓時跟著立了起來。

“那我問你。”

坐在路明非對面，身份雖然是老師，但看起來年齡跟他差不了多少的周小媧揉著太陽穴，嘆了口氣幽幽地問道。

“是不是腦袋里又出現什么幻想了？”

路明非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耳尖突然變得有些泛紅，點了點頭，但緊接著又搖了搖頭：

“只有一些零散的畫面，感覺自己像是在一家……牛郎店里。”

周小媧心說你一個看起來對日本的了解只來自于柚子社的中學生廢宅，為什么會知道牛郎店這種只有在深夜寂寞孤獨的大姐姐才會出沒的場所？

還有這一臉的羞澀又自豪的表情是什么意思，bro不會還以為跟老娘是同行，工作內容是破碎少婦心理の咨詢？

現在的中學生都壓抑到這種程度了？

你又幻想了？！

當然作為一個合格的心理老師，面對路明非這種有明顯心理問題的同學，她只會把想吐的槽留在自己心底。

臉上還是保持著一個面對學生時應該有的笑容：

“深呼吸，會有這種想法是正常的。”

周小媧說著再次站起身，在辦公桌繞了一圈走到路明非身旁，把手伸進懷中似在摸索什么東西。

其實路明非剛剛的話就只說了一半，他對陳雯雯沒有想法不是因為腦袋里那些不時跳出來的那些碎片化幻想，而是因為他給自己找到了新的寄托。

路明非初二那年在網上偶然看到過一篇隨筆，說是男人的一生就像是在一片片森林中漫步，注定會在逐漸長大的過程中走過一片又一片森林，而結局就是在見過無數片森林后吊死在其中一棵樹上。

很長一段時間里路明非一度覺得自己這輩子大概是要在陳雯雯這棵歪脖子樹上吊死，直到前段時間他真的體驗了一把吊死的感覺，才猛然意識到原來男人這一輩子不是要在一顆歪脖子樹和一片森林中做出選擇，這個世界還有風有雪，還有花有海……

世間悲苦愛恨那么多，陳雯雯算個屁啊。

在周小媧的示意下路明非也跟著站了起來，耷拉著腦袋跟面前的娃娃臉老師大眼瞪小眼。

對于這個環節路明非已經輕車熟路，按周小媧的說法這是一種傳統的古法催眠方式，比起白日做夢在深度睡眠中的夢境會有效的幫助患者區別幻想和現實。

果然沒過多久就感覺頭腦一陣昏沉。

跟以往不同的是，這次在意識徹底消沉前路明非恍惚間看到似有一抹暗沉的金色在眼前閃爍，緊接著他的耳邊又傳入一段奇怪的聲音。

這聲音像是每月初嬸嬸為路鳴澤供奉菩薩時會在收音機里反復播放的梵音，又像是有個女孩趴在他耳邊絮絮叨叨的說著家長里短的瑣事。

“周，周老師是你在說……”

路明非正想問這次怎么又多了這么個神叨叨的步驟，但還沒等開口眼前就變得一片漆黑，身體一軟直挺挺地倒下，被身前矮了他一個頭的周小媧用單手輕松扶住。

周小媧一邊把路明非抬向一旁的沙發，隨手在他的脖子上摘下特制的麻醉針。

嘴里嘟嘟囔囔的說同學你的癥狀就連老師這個見過無數神經病的神經病頭子都有些無能為力，且待老師填飽肚子再回來繼續摸……咳，研究你的病情。

……

幾個小時后。

等到路明非再次睜開眼睛。

窗外的操場上已經能看到三兩成群的學生背著書包穿過，咨詢室內原本有些刺眼的陽光變成了暗沉的夕陽，他的身上也不知何時多了一條毛茸茸的毯子。

咨詢室內還維持著中午的樣子，只是靠窗的辦公桌前少了個娃娃臉的老師絮絮叨叨地跟他討論病情。

耳邊只有立式空調輕微的嗡響，還有門外不時傳來的學生走下樓梯急促的腳步。

自從路明非一個月前在學校突發惡疾干了那件注定會寫進仕蘭神人榜的事情后，他在學校基本就一直重復著這樣的生活，大半的時間都是在心理咨詢室里渡過。

也不怪學校過度反應，實在是路明非那一天的表現在學校和在場圍觀了全程的同學們看來實在是太過駭人。

說起這件事還要追溯到半個月前陳雯雯的生日。

按理來說陳雯雯過生日這種事情，就算她沒有主動提起，也照樣會有個別富哥大包大攬提前安排好全部行程，比如班級里那位號稱楚子航第二的趙孟華。

作為陳雯雯眾多追求者中綜合條件最好的那一個，趙公子早在一個月前就包下了麗晶酒店一整層自助餐廳，打算在這座城市最高的建筑慶祝陳雯雯十八歲生日的到來。

但不知道陳雯雯是性格原因不喜歡太過招搖，還是因為就要畢業臨近高考不想因為這些事情影響學業。

總之陳雯雯婉拒了趙孟華的計劃，只是找了文學社成員和幾個熟悉的朋友，相約在晚自習時在文學社的社團活動教室里一起吹滅蠟燭分享蛋糕。

那天下午等到放學鈴聲剛一響起，路明非就急吼吼的沖出教室直奔學校外的快遞驛站，取出了他打算送給陳雯雯的生日禮物。

抱著快遞回校的路上，路明非剛好碰到奶茶店在外面單獨支起的攤子剩下最后兩杯奶茶，兩杯打包第二杯算他半價。

掃碼付錢接過奶茶的時候，路明非心想今天難不成真的就是他這條敗狗時來運轉的日子？

他一手拎著奶茶，一手捧著那本翻遍閑魚好不容易才淘到的親簽精裝版《悟空傳》，陳雯雯曾經用書里面的一句話做了很久的微信簽名，不是最廣為流傳大家更加熟悉的那一句熱血的口號，而是藏在書中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一截略顯文藝的小詩。

有那么一瞬間，路明非覺得自己跟陳雯雯之間的距離仿佛都被拉近了許多，走回學校的這一路風都是甜的。

一直到文學社專屬的活動室外，路明非輕快的腳步才猛地頓住。

他站在樓梯口，能清晰的聽到教室里此時傳出的聲音。

是趙孟華座下兩大狗腿徐磊磊徐淼淼兄弟倆，正一唱一和的捏緊嗓子學著某段聊天記錄中的對話。

“……”

“雯雯，你在嗎？”

“……”

“先不說了，我要去洗澡了~”

這兩兄弟賤嗖嗖的聲音，讓路明非原本一片晴空的心情浮上了一層陰云……因為這就是他跟陳雯雯聊天記錄里最常出現的畫面。

不過這樣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碰到，所以路明非只是默默停下了腳步想著等那兩個貨安靜下去再進教室。

沒過多久。

路明非隱約聽到這兩兄弟似乎是商量著要一起出去取蛋糕，緊接著開關教室門的聲音響起，徐巖巖和徐淼淼從另一邊的樓梯蹭蹭的走了下去。

見狀路明非本想從后門直接推門把禮物送到陳雯雯的手里。

卻在搭上門把手的瞬間再次頓了頓。

文學社活動教室里這會就只剩下了趙孟華和陳雯雯兩個人。

趙孟華不知道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耷拉著腦袋看向陳雯雯幽幽地問：

“陳雯雯你喜歡游戲嗎，要不要加入電競社？”

陳雯雯在趙孟華話音落下后抬起手輕輕掩著嘴，肩膀一聳一聳的，眼角彎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她并沒有理會趙孟華略顯惡劣的玩笑，只是默默從一旁的帆布袋里取出了一本跟路明非手中一模一樣的精裝版《悟空傳》，遞到趙孟華身前嗡嗡地說：

“本來打算當做畢業禮物的。”

老實說陳雯雯的笑容真的很溫柔，但路明非就像是在密林中拖著疲憊的身體休息時，猛然發現自己一直靠著的歪脖子樹上看起來纖弱的樹枝其實是一只正在絲絲吐著信子的蟒蛇偽裝的一樣，整個人仿佛就要石化了，身體一寸一寸變得冰涼。

后面趙孟華又說了什么路明非已經記不清了，就只殘留著不遠處兩個人的顴骨聳動著談笑風生，趙孟華突然伸手直奔陳雯雯的胳膊，陳雯雯受到驚嚇一般猛地向后縮了縮，緊接著趙孟華再次抬起手想要拉住陳雯雯的畫面。

時間就好像在那一瞬間定格，等路明非再回過神來，他已經從后門外瞬間來到了活動教室的中心。

陳雯雯看向他的眼神就像是看野生動物園里突然暴起傷人的獅子，而被稱為仕蘭中學楚子航第二的趙孟華就在不遠處直挺挺的躺著，胳膊像是瀕死的野狗一樣時不時的抽動。

按照路明非的說法當時的情況是該死的黃毛趙孟華要對白蓮女同學意圖不軌，他正欲呵止，沒想到被路過的神秘大俠搶先一步出手解決。

但是根據文學社其他同學的供詞來看，路明非所謂的不軌其實更像是兩個人某種心照不宣的曖昧。

什么路過的大俠更是無稽之談，他們只看到一個發了瘋踢開后門沖進活動室揮拳的路明非。

面對這樣的指控路明非滿肚子的冤屈無處解釋。

心說明明都是那個不知道從哪蹦出來的熊孩子做的，怎么到最后一個個的都賴在他身上了？

而學校在查看了活動室監控后，結合路明非那天在現場的表現和供詞，當即就做出了最終的判斷，認為路明非是受到刺激后出現了某種心理問題。

為了防止路明非再次發癲，直接給路明非安排了一個長達一周的假期，確認沒問題了之后才放路明非重回學校。

就這樣路明非重回學校之后年級主任還是不放心，專門找到了平時在學校里毫無存在感，幾乎快被遺忘的心理老師來對路明非進行長期的心理疏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