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七，落河門的晨霧還未散去。

李慕婉立在鏡前，指尖撫過鬢間新插的玉簪，那是葉無道當日在山洞里送給她的的碎玉攢花簪，當時他笑著說：“婉兒戴玉，當如明月映寒江。“

銅鏡里的少女眼角含春，耳墜上的冰蠶軟玉隨呼吸輕晃，正是那年兩人相遇時他親手為她戴上的定情之物。

“師姐，始祖大人已在清暉閣設宴?！皫熋昧鹆У穆曇舸驍嗨季w。

李慕婉轉身時，廣袖拂過妝臺，一枚玉簡骨碌碌滾到床下——那是昨夜葉無道用神識傳音寫下的短箋，末尾還畫了只歪歪扭扭的小狐貍，她認得，是他初學符篆時的筆法。

清暉閣外，青石板路被晨露洗得發亮。蘭若負手而立，望著天際那道劃破云層的劍光。

劍勢凌厲如驚鴻，卻在接近山門時驟然收勢，化作白衣少年負劍而行的身影。

葉無道抬頭，看見閣前那株百年梨花樹開得正盛，花瓣落在李慕婉發間，像極了他們初遇時，她站在梨花雨里的模樣。

“無道哥哥！“李慕婉的呼喊驚起檐下白鴿。

她提著裙裾跑過來，繡著并蒂蓮的裙擺掃過滿地落英，發間玉簪卻在急奔中松脫，眼看要墜地，一道清風托住簪子，穩穩別回她如云的青絲里。

葉無道指尖還凝著未散的靈力，觸到她耳后細膩的肌膚時，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婉兒，這里人太多了，注意形象??！“

他佯裝嚴肅，卻在她仰起臉時，眼底溢出柔光。

李慕婉看見他袖口繡著的云紋，正是她去年親手所繡，針腳雖稚拙，他卻一直穿著。

兩人相視而笑，仿佛中間隔著的不是數月光陰，而是一場被春風吹散的薄霧。

宴席設在清暉閣二層，蘭若以靈泉烹茶，琥珀色的茶湯里浮著幾片寒潭雪菊。

葉無道執杯時，余光瞥見李慕婉正用指尖撥弄杯沿，那枚白玉玄冰鳳凰玉佩在她胸前輕晃，與他腰間的赤鱗龍佩遙相呼應——正是他離開前親手為她戴上的“鸞鳳和鳴“佩。

“葉道友年紀輕輕便得化神，不知師承何處？“

蘭若的問話打斷暗流涌動的情愫。

葉無道放下茶盞，目光掠過窗外搖曳的竹影，輕嘆道：“家師云游四海，并未留下道統之名。“

這話半真半假，他確實是散修出身，卻隱瞞了體內流轉的上古劍訣。

李慕婉忽然輕咳一聲，指尖在桌下輕輕勾住他的掌心。

葉無道心中一顫，想起在趙國大殿上發號施令時的冷硬，此刻卻在這雙柔荑間化作繞指柔。

蘭若將這細微互動盡收眼底，唇角微揚：“既如此，不知葉道友對我落河門的《冰綃訣》可有興趣？“

暮色浸染時，宴席方散。

李慕婉借口帶葉無道參觀藏經閣，引他往后山而去。

月過柳梢時，兩人已坐在飛瀑旁的懸石上。瀑水濺起的水霧沾濕她鬢角，葉無道取出一方帕子，輕輕為她拭去水珠，帕角繡著的“婉“字映入眼簾，是他在閉關前熬夜繡的，針腳歪歪扭扭，卻比任何珍寶都珍貴。

“婉兒，我曾在極北冰原見過一種藍焰花，”他忽然開口，指尖撫過她被水霧打濕的發梢，柔聲道：“花開時像把碎鉆撒在雪地里，可我總覺得，不及你眼尾這顆淚痣半分?！?

李慕婉抬頭，看見他眼中倒映著銀河碎光，忽然想起他信里寫過的話，溫柔道：“天地間萬千風景，唯有你是我的歸處?！?

片刻后，兩人相擁看著這夜空中的景色，彼此傾訴著這幾個月來的思念。

子時三刻，落河門的鐘鼓樓傳來悠遠鐘聲。

葉無道牽著李慕婉的手站在祖師殿前，檐角銅鈴隨夜風輕響，像在為這場隱秘的儀式伴奏。

李慕婉取出一枚玉瓶，倒出兩粒朱紅色的“同心丹“，丹丸表面流轉著細密的金線，正是用兩人指尖血混合煉制的。

“此丹一成，便如靈犀相通?！八曇糨p顫，卻將丹藥遞得堅決，柔聲道：“無道哥哥，我愿以道心為引，與你結這雙修道侶。“

葉無道接過丹藥時，觸到她掌心的薄繭——那是練劍時磨出的痕跡，他曾心疼地用靈力為她溫養，卻被她笑著推開：“我要與你并肩而立，便不能做嬌弱的菟絲花?！?

兩人服下丹藥的瞬間，天地間忽然泛起微光。

葉無道看見李慕婉的靈根在神識中清晰呈現，如冰雕玉琢的寒梅，與自己體內的赤龍靈脈纏繞交融，竟生出連理枝般的紋路。她的氣息涌入他的識海，帶著梨花釀的清甜，還有獨屬于她的溫軟。

“快看！“李慕婉忽然指向天際。

只見兩道流光自兩人頭頂升起，一紅一藍，在夜空交織成鸞鳳交頸的圖案。

葉無道攬住她的腰，感受著彼此靈脈的共振，想起在趙國時，他站在萬人之上，卻總覺得缺了點什么，直到此刻，懷中的溫熱讓他終于明白——原來最遼闊的天地，從來都在愛人的眼眸里。

寅時，第一縷晨光爬上飛檐。

葉無道醒來時，看見李慕婉枕著他的手臂沉睡，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像振翅欲飛的蝶。

他輕輕抽出手臂，取來筆墨，在窗邊寫下《道侶契書》，筆尖落下時，窗外的梨花忽然紛紛揚揚地飄進來，落在“生死相托，永不相負“八字之上。

“寫什么呢？“李慕婉不知何時醒來，披衣湊過來，發絲蹭過他下巴，帶來癢意。

葉無道將契書折好，塞進她衣領：“自然是把你綁在我身邊的憑證?！?

她笑著捶他肩膀，卻在看見紙上字跡時紅了眼眶——他竟用了上古婚書的格式，末尾還蓋了“葉無道印“的朱砂章，那是他新刻的私印。

忽然，遠處傳來蘭若的傳音：“葉道友，晨間的靈粥已備好?！?

李慕婉慌忙整理衣襟，發間玉簪卻再次滑落，葉無道伸手接住，順勢將她拉入懷中，在她耳際低語：“以后我的道袍，由你繡；我的劍，由你擦；我的……“他頓了頓，在她唇上落下輕吻，道：“我的心，只由你管?！?

窗外，梨花落在他們交疊的衣擺上，像撒了一把碎鉆。

遠處的瀑布聲潺潺，與彼此的心跳聲應和，譜成一曲永不落幕的情謠。

這一日，落河門的弟子們看見，那位名震天下的化神修士，正牽著少門主的手，在梨花樹下緩緩踱步，身影被晨光拉得很長，很長，仿佛要將余生的光陰都走成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