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百年沉淪
- 霸世許誰繁華
- 4698字
- 2015-03-09 21:19:36
一艘滿是瘡痍的船骸里,兩個背影極其相似的男人正蹲在一間水手住艙里使勁抬著一個鐵皮箱子的封蓋。那蓋子卻像是注了水泥一樣,任憑兩人大汗淋漓,筋疲力盡,也是毫無動靜。
“大侄子,我看咱們兩個人今天是打不開它了。”身形瘦弱的男子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說。
羊角油燈又重新被顧玄點燃,擺在桌子上,忽暗忽閃的散發(fā)著橙黃色的光芒。顧玄又想起鶴一翁對他說過的封印一事,對他說:“四叔,這箱子是不是也被某種力量封印了?”
“倒是有這種可能。”男子垂著頭把玩了一下剛剛?cè)∠碌逆i頭,說道:“這種鎖已然十分精妙,除了特制的鑰匙一般不會被人輕易用蠻力打開。不過,為什么還會有人消耗自己的內(nèi)力,給這個鐵箱子再加上一層封印呢。我想這里面肯定藏了一些不想被人得知的東西,想必,只有哪一天我們有方法破壞了這層封印,才能得知這艘船的秘密了。”
“唉。這叫什么事!”顧玄站起身來,重重的一拳打在了鐵皮箱上,想來這箱子受到某種封印,平常的外力自然也是無法破壞它了。
“四叔……”顧玄呆呆的看著眼前這個身形枯槁,面容消瘦的男子有些出神。
“嗯?”
“你是怎么跑到這里來的?“顧玄醞釀了半天,才有些吞吞吐吐的說道:“父親說你已經(jīng)……”
“已經(jīng)死了是嗎?”四叔仰起臉來看著顧玄,眼里流露出幾分的迷離,“不過就像你現(xiàn)在看到的,我并沒有死……其實有時候,我倒是希望自己已經(jīng)死了,有時候一個人靜下來品嘗那種生不如死的滋味……真是……讓我受夠了……”
“四叔,你這是……”
“這么多年過去了,也是辛苦大哥了……”四叔又垂下頭去,像是在自言自語。
“父親?”顧玄聽得有些迷糊,追問道:“四叔,你說我父親?父親他怎么了?”
“呃,沒事沒事……”坐在地上的男子回過神來,重又抬起頭來看著顧玄問道:“我有些打諢……隨便說了幾句……我說,大侄子,你不在家好好當你的少掌門,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顧玄雖然不明白四叔為什么轉(zhuǎn)換了話題,但是他知道,四叔不想告訴他,肯定是有他的道理。顧玄沒有由頭的信任著眼前的這個人,不只是因為血緣的關系,或許,只是在他的童年里,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像眼前的這個人一樣那么溺愛般的待他了吧。
“我啊,我把家里祖廟神龕打破了……然后,父親就讓我?guī)煾蛋盐襾G在這島上了……”顧玄回答道。
“哈哈……”顧玄被四叔的笑聲嚇了一跳,他印象中,四叔是個十分沉著冷靜的人,很難聽到這種近乎失控的大笑聲。
一連串的笑聲像是一串串高低起伏的音符傳出房間,在整個船艙里反復回蕩消減著,像是從不同的船艙的人同時笑出來的聲音,在偌大無聲的船骸里給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
四叔終于漸漸止住了笑,擦了擦眼角的淚說道:“大侄子,我還記得你小時候一個人跑去隔壁劉員外家里,偷了人家地里的瓜,被園丁追著打的場景。正巧我那時路過,把你藏在了樹上,不然你屁股都要被那個園丁打開花了。沒想到,這些年,你長大了,淘氣事還一點沒少做,家里神龕都讓你給打破了,大哥沒叫人把你綁起來加刑伺候,打上幾十大板啊?”
聽四叔這么一說,顧玄眼前好像又浮現(xiàn)出一幅童年時的畫面。那時,他不過七八歲的年紀,家里還是他的爺爺顧安當家作主。爺爺極為寵愛他,只要做了每天必修的功課,其余時間全都交給他自己,不像后來他的父親,每天只是要他拼死拼活的學習各種心法武器,近乎苛責。他一直不解,爺爺過世之前,他的父親顧風鳴也是十分寵愛他的,只不過做了掌門之后,一切似乎都變了。
那一年正值酷暑,他和其余的學童一起放了學,他們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片綠油油的西瓜地。一個嘴十分饞的叫做馬小虎的小伙伴兒說道:“咱們?nèi)コ晕鞴习桑∥艺埧停 ?
“請我!請我!”一群小伙伴兒推推嚷嚷著都圍上了馬小虎。
“喏,就在那個西瓜地里!”馬小虎指了指西瓜地,拍了拍胸脯說道:“想吃多少自己拿!算在我馬小虎頭上!”
“你這是偷!”顧玄轉(zhuǎn)身就要往家里走。
這時,馬小虎身手靈敏的沖出孩子圈,一把抓住了顧玄的胳膊大聲嚷道:“什么是偷啊!我這怎么叫偷啊?”
顧玄氣得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的往前走,雖然那時他年紀尚小,但偷東西是一件非常可恥的行為,出身大戶正派的他自小便在禮儀道德方面受到了良好的家族教育。
后面卻傳來馬小虎刺耳的嘲笑聲:“哈哈!顧玄!你個懦夫!膽小鬼!你不敢去!”
“你才是懦夫!膽小鬼!”顧玄回過身大吼道。
“同學們,你們說誰是懦夫,誰是膽小鬼!”
“顧玄是懦夫!”“顧玄是膽小鬼!……”同學們七嘴八舌的叫嚷著。“我不是懦夫!更不是膽小鬼!”顧玄呲牙咧嘴,和一群起哄的同學辯論著。
這時,馬小虎又從人堆里擠了出來,對他說:“顧玄,你要想讓我們承認你不是膽小鬼!你現(xiàn)在就一個人去西瓜地里,給我們拿個西瓜出來解解渴!”
顧玄想了想,麻利的把書包扔給馬小虎,“給我拿著!馬小虎,我要你知道。我顧玄現(xiàn)在是個英雄好漢,不管過多久,都會是個英雄好漢!你才是膽小鬼咧!”說著,就徑直往西瓜地里走去。
顧玄還沒走多遠,就聽見身后馬小虎他們一路鬼哭狼嚎般的跑進了不遠處的一個小土溝里,只露出半個腦袋盯著他看。顧玄邊踢著石子邊嘟囔著:“真是一群膽小鬼!沒一點出息!看我怎么給你們抱回去一個大西瓜!到時候你馬小虎再死乞白賴的給我要西瓜,我也不分給你一塊兒,誰教你瞧不起人,要吃西瓜,你自己一個人來拿吧!”
顧玄在地里走了好遠,才找到一個又大又圓的西瓜。此時,遠處馬小虎的腦袋好像一顆芝麻大小了,顧玄這么一想,一個人蹲在地上咯咯笑個不停。
他費力的扯下瓜藤,用細小稚嫩的雙手托住那個西瓜,把它雙手抱在懷里,踉踉蹌蹌的站起身來。還沒邁出幾步,就聽見后面一聲尖銳刺耳的怒吼聲:“誰家的小孩兒?!偷西瓜!”
顧玄嚇了一大跳,抱著的瓜一滑手陡然摔了一地,四分五裂,流淌出鮮紅的汁液。顧玄一刻來不及多想,此時空曠的園地里漫目只有他一個人,他只好撒丫子就跑,身后遠遠跟著一聲聲的吼叫:“還跑!還跑!你是誰家的孩子?年紀輕輕的不學好,跑到地里偷瓜吃!看我不逮著你,小兔崽子!……”
顧玄一路小跑,馬小虎從小土溝跳出來,迎著他開心的喊著:“大英雄!你給我們拿的西瓜呢?”
“下回再找你算賬!”顧玄頭也不回的就往前跑著,大聲喊道:“馬小虎!回頭把我書包扔我家去!”
“好咧!”馬小虎看著顧玄出了丑,屁顛屁顛又跳進了小土溝里,這回,連頭都不露出來了。
顧玄跑了不知多遠,跑進了一個樹林里,當他扭過頭一看,身后還是一直有個人影追著他跑。“嗖”的一下,顧玄來沒來得及明白眼前發(fā)生了什么,自己轉(zhuǎn)身就坐在一棵大樹杈上了。
“大侄子,跑這么快干什么去啊,慌里慌張的?”顧玄大口喘了下粗氣,才注意到他身旁多了一個衣袂飄飄、器宇不凡的素衣男子。
“四……四叔……”
“怎么了?”四叔笑吟吟的看著他。
“馬小虎害我!”顧玄憤憤的說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四叔講了一遍。四叔聽了扶著樹笑著說:“恐怕也只有這個時候,我大侄子才能跑這么快啊!好了,這件事我不跟家里人講,不過下次你可不能再偷東西了。你自己在這呆一會兒就可以回家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我知道四叔……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我的好侄子,記住,作為顧家子弟,無論什么時候,違背武者俠義道德的事情,永遠不要去做,不管是對誰……”四叔話音未落,整個人像是蒸發(fā)了一樣,瞬間消失在了顧玄的視野里。
“可是……四叔……你走了……我一個人怎么下去啊……”顧玄望著十幾米高的大樹,欲哭無淚。
……
“四叔?”顧玄嘴角微微上揚。
“恩?”
“那時你說過,無論什么時候,違背一個武者俠義道德的事情,永遠不要去做……我一直記得的。”
四叔也笑了,撓了撓頭說道:“就連我,也差不多忘了吧……畢竟過去也有十年了吧……這世間上原本就有很多事,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你能記得自然很好。我雖然說過,自己卻不能很好的踐行這句話……我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替我完成它……”
“我會的,四叔。”顧玄無比堅定的說道:“而且,四叔,當年,你都沒有想著回來幫我一下,你猜我是怎么從樹上下來的?”
“倒是忘了這一茬了。”四叔尷尬的笑了笑,說:“當時有事情在身,是把你一個人忘在樹上了,我想你是不是喊了人把你從樹上抱下來的?”
“其實我自己也不清楚了……”顧玄說道:“當時天越來越黑,我一個人在樹林里怕得要死,那樹林里一個人影都沒有,連追我的園丁都沒進樹林就回去了,我那時真想讓他追到我,那樣我就能讓他幫我下樹了……我著急的趴在樹上哭了很久,哭著哭著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躺在那棵樹下面了……”
“呵呵。我想肯定是有人發(fā)現(xiàn)了你,把你從樹上抱了下來,但是因為不認識你,就把你放在樹下了。”四叔說道。
真的是這樣嗎?顧玄心中波瀾起伏,他有種奇異的感覺一閃而過。在那段時間,應該沒有人發(fā)現(xiàn)了他,那片樹林本來就人跡罕至,何況當時天色已晚。他突然又想到鶴一翁跟他提及的他身體里的那股奇異力量,莫不成真是那股力量使他脫困了?
“四叔,還有件事我想跟你說……”
“我在聽,侄子。”四叔看顧玄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也站起身來正了正衣襟坐到底層的臥鋪上去了。
“我打毀家中神龕,并非偶然……”顧玄仔細回憶著那晚他潛入祖廟的情況。
“這話從何說起?”四叔抬起頭有些吃驚的問道。
“那日,我陪同我爸,二叔,三人去祖廟祭祖。我父親和二叔一時起了爭執(zhí),兩人在祖廟里爭吵不休,差點動武打了起來。我一個人言微勢輕,勸不住他們。便一個人在我爺爺?shù)纳颀惽敖o他老人家的靈位添香,不知道為什么,我有一種錯覺,我覺得所有擺放的神龕有著一定的規(guī)律性。我不知道那到底代表著什么。不過當時,我爸和二叔吵得厲害,好像是家里財政經(jīng)濟出了些問題。所以當時我并沒有細看,就跟他們回去了。到了晚上,我一個人溜進祖廟想一探究竟,不知為何觸動了機關,擺在神龕里的所有靈位一瞬間都炸開了……結(jié)果這件事驚動了顧家所有人,二叔一定要對我實行家法,到最后還是我爸好說歹說,以掌門的身份壓住了此事,第二天就把我送到這座島上來了,這才免了家法之苦……”
四叔一陣沉思,緩緩開口道:“如果我沒有猜錯。大侄子,當時,你肯定挪動其中的某個靈位了……”
顧玄也吃了一驚,掠過頭不可思議的看著四叔道:“四叔,你怎么知道。我當時確實是動了一組靈位。”
“不知你動的是誰的靈位?”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當時我動的是顧氏第七代掌門和第八代掌門的靈位。”顧玄回顧道:“因為當時我發(fā)現(xiàn)所有神龕的擺放并不規(guī)整,于是我便爬上祖廟的屋檐俯視了所有的神龕,我發(fā)現(xiàn)他們的擺放實際上是擺成了一個緊密的“井”字。于是我細細查看了每一個神龕里的靈位,只發(fā)現(xiàn),第二排橫線位置的兩個靈位原本應該是自左向右擺放第七代掌門和第八代掌門的靈位,可是,現(xiàn)實是,他們之間卻是第八代掌門的靈位擺在了第七代掌門靈位前面。于是,我便伸手把它們換了回來,沒想到,所有神龕里的靈位一瞬間都在神龕里炸裂了,被里面突然竄出的香火燒得一干二凈……“
“原來是這樣……”四叔低吟著頭,過了許久,冷冷的說了一句:“我想我終于明白老祖宗留給我們顧家的秘密了……”
“四叔?”顧玄聽到四叔那漠然于世的語氣,只感覺眼前這個叫做顧水華的男子,他最熟悉的四叔,一瞬間陌生的連他也不認識了。
“大侄子,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四叔站了起來,走到箱子旁輕輕的說了一句,“如果這些秘密能夠早一天解開……我想青蓮……應該也會很高興吧……”
這句話極輕,還是被顧玄的耳朵捕捉到了。
青蓮……青蓮……好熟悉的名字,似乎在哪里聽到過。顧玄反復在頭腦里搜索著四叔提及的這個人,可是,任他怎么想,也想不起來這個人是誰。但是他確信這個人他一定聽說過,只要再給他一點線索,他就能記起這個人到底是誰了。
“大侄子,來,搭把手,幫我把這個箱子抬出去……”
“喔,好……”顧玄還沒細想,便跟著四叔把這個鐵皮箱子費力的抬了出去。
本來就要想到的那個人,就這樣,又在一番勞累中,忘記得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