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檐下的冰棱一串串的倒掛著，把冬日不算溫暖的陽光折射在地上。

高苒坐在青石臺階上剝著毛豆，凍紅的指尖捏開豆莢時發出細微的脆響。莊頭娘子尖利的嗓音從廚房傳來：“二姑娘剝完這筐就歇著吧，仔細凍壞了手。”高苒朝指尖的凍瘡呵了呵氣，攏了攏身上略有些寬松的皮襖，料子不錯，卻針腳粗糙，像是臨時改制的。她來到這里已經三個多月了，這該死的沒有暖氣的冬天，真難熬。

高苒從懷中掏出半舊的木雕小馬，電流般的震顫從指尖竄向眉心，淡藍色的光斑在視網膜上跳躍——女童蜷在馬車里，懷里抱著的小木馬被淚水浸得發亮。“又來了...“高苒嘟囔一聲，將木雕塞回懷里，前額和太陽穴還殘留著麻痹感。自從來到這里后，高苒碰觸到一些物品就能看到與之相關的畫面，這些畫面就像全息投影般強制播放，混亂且無序。這種觸電般的感覺與實驗室里前額葉插進腦針時何其相似，被電擊支配的恐懼漫上心頭，高苒抓起一把雪按在眉心，直到刺痛驅散幻象。

在實驗室里沒有完成的大腦進化，穿越到這里后卻實現了，唉，真是造化弄人。

“至少還活著。“高苒對著凍僵的手指呵氣，看著攏在手心的霧氣被風撕成絮狀。困在實驗基地里的二十幾年，連痛覺都是被監控的精密參數，此刻竹筐里硌手的豆莢，灶膛間飄來的焦糊味，都讓她感受到了自由。

莊頭娘子端著湯碗過來時，高苒正把最后幾粒毛豆拋給院角的麻雀。娘子臉上堆著笑意：“二姑娘真是好福氣喲，過兩日，國公府就要來接您回去享福了。“可高苒卻從她的笑容里“感知”到了忐忑的情緒。

“這是什么呀？胡三娘。”

莊頭娘子笑呵呵的把碗遞給高苒：“前兩日府里來的嬤嬤交代了咱，要給二姑娘好好調理一下身子，這是咱給姑娘燉的人參烏雞湯，燉了兩個時辰呢，姑娘喝了補補氣色。”

手指剛接觸到碗壁，高苒的眉心就一陣酥麻，她“看到”幾個片段——胡三娘抖著手將一小包藥粉灑進湯碗里；莊子外停著衛國公府的馬車，木輪在石子路面軋出深深轍痕。

“哎呀，好燙！“高苒佯裝失手打翻湯碗，烏雞湯在雪地上滋滋冒著香氣。胡三娘臉色一白，似乎松了口氣，“不妨事不妨事，咱再給姑娘去盛一碗。”

高苒歪著頭笑得天真：“胡三娘，不要另外放鹽了，我不喜歡太咸的。“

三日后，高苒抱著粗布包袱坐上馬車，透過晃動的車簾看著路邊冒出新芽的野草。主母王氏派來的張嬤嬤在一旁絮叨：“夫人憐您孤苦……過繼到夫人名下便是嫡女了……姑娘的好日子就要來了……“高苒有一茬沒一茬的接著話，手指撫過車內鎏金小幾，暗自思忖著侯門大戶里一個孤女該怎么生存。效仿一下林黛玉？不行不行，人家是個名副其實的小富婆，自己有啥？爹不疼娘不在。

唉，頭大。

“姑娘當心。“張嬤嬤突然攥住高苒的手腕，“姑娘在發什么呆？老奴說的話，你可聽進去了？”

高苒抬眼看向張嬤嬤，自己不過就是發了一會呆，這也太刻意了。算了，前路不明，乖巧一點總沒錯。“嬤嬤捏疼我了。”高苒嚷著疼，又好似害怕惹得嬤嬤不快，只得怯生生地抽回手揉了揉。

“老奴說的話，姑娘可記住咯，進府后可別壞了規矩，連累老奴受罰。”張嬤嬤看她這逆來順受的模樣，又往她手臂上掐了一下。

高苒垂下眼瞼，壓下怒氣低聲說道：“知道了，張嬤嬤……”【一切，等我進府后再算。】高苒心里加了一句。

馬車在國公府門前停下，只有一個門房小廝迎在門口。高苒站在朱漆獸首的大門前，望著門楣下的匾額上題著【衛國公府】幾個鎏金大字。十年前原主還不到五歲，親娘死后，她也被稀里糊涂的趕了出去，想不到時隔多年又被接回來，腳趾頭都知道這次不是回來享福的。不過，無妨，高苒微微一笑，抱著包袱跨過那道半尺高的門檻。

高苒看著眼前太湖石堆砌的影壁，纏枝蓮紋的青石地磚，無不彰顯著這座府邸曾經的輝煌，雖說現在已大不如前了。

一行人走到正院門口，聽見里面傳來爭執聲。

“大嫂此舉未免太不把我們二房放在眼里！萱姐兒去了，與王府的婚約自然該由我們薇姐兒頂上，憑什么接個莊子上的庶女回來？”一個尖利的女聲咄咄逼人。

“二弟妹慎言。“王氏的聲音冷靜中帶著威儀，“雖說是衛國公府與淮陽王府的婚約，萱兒福薄，按規矩也是從大房的姑娘中選人替上。苒姐兒雖養在莊子上，到底是老爺的血脈。”

“國公位仍舊是老爺子的，薇姐兒自然也是國公府的女兒，況且，一個賤婢所出的庶女，她也配...”

“夠了！“王氏不耐地提高聲量，“此事老爺已經同淮陽王府商議妥當，二弟妹若還有異議，不如去問問貴妃娘娘的意思？”

屋內頓時安靜下來。原來如此，王氏之所以把高苒接回來，是宮里那位娘娘的意思，這姐妹兩聯手促成大房與淮陽王府的婚事，定有所圖。

高苒跟著張嬤嬤來到正堂，看見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端坐在主位上，想必就是王氏了。她看上去三十多歲，膚色白皙保養得宜，生了一子一女，但這張臉上依舊能見明媚風華。

另一位披著孔雀藍大氅的婦人怒氣沖沖地走出來，如果眼神可以化刀，高苒現在已經被凌遲了。

“你就是那個庶女？“她上下打量的目光帶著鄙夷，伸手捏住高苒的下巴，“模樣倒有幾分俊俏，可惜山雞就是山雞......”

她的手剛碰上來，高苒眼前閃過幾段畫面——這個女人指使丫鬟在原主的飯菜里下藥，又買通莊頭替換了大夫的藥方...原來那場要了原主性命的“風寒”，竟是二夫人趙氏的手筆！她根本就不想讓高苒活著回來！

“見過二嬸嬸。”高苒后退一步，學著電視劇里古代貴女的樣子行了一個標準禮。趙氏臉色微變，顯然沒料到一個莊子上長大的庶女竟有這般儀態，看來王氏早已派人教導過了，她冷哼一聲，甩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