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黃昏，眾官員離宮。

盧植在宮門等著，見少府卿崔烈走來，快走幾步迎上。

崔烈見了盧植，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盧植眉頭皺起，看來拜托崔烈的事情沒有辦成。

昨日，桓典正式將奏表上呈，要嚴(yán)查二千石地方官，這事兒就落在盧植身上。

盧植知道桓典針對自己，于是拜托少府卿崔烈?guī)兔Γ朐谥谐Ｊ踢@里，把這件事否了。

崔烈和趙忠是同鄉(xiāng)，乃是安平國人，安平國和涿郡相鄰，兩人和盧植算是半個同鄉(xiāng)。

盧植之所以不直接找趙忠，是因為在政見上，盧植是反對宦官的。

崔烈搖頭道：“桓典堅持上奏，趙公阻止不了，兩人鬧到了陛下那里，陛下最終還是支持桓典。”

“唉！”

盧植滿臉愁容，得罪頂頭上司有多難受，只有親身經(jīng)歷才知道。

崔烈提醒道：“不過，陛下詳細說了一下，說哪里有民亂，就查處哪里的官吏，也算不用人人自危。”

盧植皺眉道：“這也算指了一條路。”

崔烈捋了捋胡子道：“對了，陛下提了九江，夸贊故司隸校尉陽球擔(dān)任九江太守時，平賊有功。

“還說陽球提出了‘欲治其亂，先治其宦’的方略，并大加贊賞。

“陛下還說，盧尚書上奏請皇帝大赦天下，皇帝令尚書臺，接回陽球的妻子，予以安置。

“陽球是有名的酷吏，陛下善待其家人，有為酷吏張目的意思，接下來桓典的地位會很穩(wěn)固，盧尚書好自為之。”

崔烈說完，對盧植拱手，盧植拱手回禮，兩人互相告辭。

寒風(fēng)吹過宮道，盧植看了看夕陽，微微一嘆，陛下難道是在點我？

盧植也做過九江太守，當(dāng)時九江起了山賊，盧植出兵鎮(zhèn)壓，立下的軍功。

盧植離任后，九江叛亂又起，山賊比往年更盛。

接任的九江太守陽球在剿賊之前，派人詢問山賊作亂的原因，殺了逼迫山賊作亂的官吏、豪強，然后平賊，平賊效果比盧植好得多。

說到底，盧植還是過于愛惜羽毛，想做事，又不敢如陽球一般得罪人。

盧植心中有愧，自己一邊罵宦官亂政，一邊又不敢做事，實在虛偽。

正思索間。

只見黃昏日光中，幾個人影緩緩靠近。

等來人走近。

盧植見為首一人穿著黑色令使官服，竟然是劉備。

“老師。”劉備拱手參拜。

盧植扶起來劉備，面帶疑惑道：“玄德，你為何在此？”

劉備笑道：“多謝老師詳查云長殺人潛逃始末，讓朝廷網(wǎng)開一面，朝廷免了我等死罪，讓我們在宮中服勞役。”

關(guān)羽在劉備身后，對盧植深深一禮。

盧植倒也沒有多居功，幫劉備等人脫罪，實際上也是幫自己，見劉備沒事，還在宮中謀了一份差事，盧植打心底高興。

只是沒想到，劉備做勞役，卻穿著令使官服。

“玄德，你在何處服勞役。”

“驥廄丞。”

“哪里？”

“驥廄丞。”

“什么丞？”

“驥廄丞……”

劉備懷疑，宮中之人是不是都耳背，陛下這樣，老師也這樣。

盧植吞吞吐吐道：“玄德，你可知你的主官是……”

“是陛下。”

盧植簡直不知道說什么好，也不知道劉備交了什么好運，竟然被分配到了驥廄丞。

“你這令使……”

“陛下見我懂馬，賜我令使一職，讓我熟悉宮中事務(wù)。”

盧植深吸一口氣。

沒想到自己的門生就在陛下身邊，還很得陛下看重，這真是天大的好事。

自從知道皇帝暫代驥廄丞，不知多少名仕甘愿做勞役伺候陛下，這便宜竟然讓劉備撿到了。

盧植清了清嗓子道：“玄德，你雖然只是在為師門下讀書，我沒有收你為正式弟子，但你要知道，在為師眼里，你和公孫瓚都是一樣的。”

“備知道，若非老師搭救，備恐怕早已是個死人了。”

盧植看了看日頭，道：“玄德，咱們師徒好久不見，你跟我回家，一起喝幾杯。”

劉備面露難色：“老師，對不住，備還是勞役身份，照例不得私自出宮。”

這一番說辭，讓師徒關(guān)系瞬間疏遠了一些。

劉備也不傻，知道自己剛剛在皇帝身邊做事，不宜結(jié)交外臣，因此早已想到了拒絕盧植的話。

盧植倒也沒想到劉備有這心思，只感覺這位弟子年齡小，重視宮中規(guī)矩，也不好強邀回家。

“玄德，你我?guī)熗蕉紴楸菹伦鍪拢院笥械氖菣C會相聚，眼看宮門要落鎖，為師先走一步。”

“老師慢走。”

……

次日，尚書臺。

司徒袁隗領(lǐng)著公府官員，一起來到尚書臺，氣勢洶洶。

桓典領(lǐng)尚書臺眾官員出來迎接。

袁隗冷聲道：“我們公府官員多次上書陛下，請陛下離開驥廄丞，回宮理政，你們尚書臺上呈了嗎？”

桓典客氣道：“上呈了，宮中回應(yīng)，陛下重視養(yǎng)馬，乃是效仿祖宗成法，認為并無大礙，尚書臺也贊同，不是已經(jīng)回復(fù)你們了嗎。”

袁隗哼了一聲道：“我聽說我們公府有一百多封奏表到尚書臺，你們就挑了幾篇上呈。”

“同類上奏太多，尚書臺自然要篩選，這難道有錯？”桓典反問道。

當(dāng)然有錯，一百多封奏表放在皇帝案頭，多有氣勢，皇帝也能知道問題的嚴(yán)重。

你尚書臺篩選一遍，中官再篩選一遍，即便最后遞給了皇帝，只有一兩篇，有什么用？

而且如果尚書臺和中官意見一致，皇帝很可能看不到奏表，朝政不全被你們把持了？

我們公府也想把持朝政，朝政給你們把持了，我們把持什么？

袁隗瞇了瞇眼：“桓尚書，我看你這尚書令不稱職，我們將聯(lián)名上奏，請陛下罷免你這個尚書令。”

“上奏吧，到時候我尚書臺轉(zhuǎn)呈中官，中官要是覺得不該罷免我，只能說浪費袁司徒的筆墨了。”桓典毫不在乎。

在皇帝的說和下，趙忠已經(jīng)和桓典達成一致，尚書臺乃是中官的一道屏障，縱然桓典和趙忠有齟齬，趙忠也不會為了外臣，同意罷免桓典。

“桓典，你不要一意孤行，老夫就不信，尚書臺沒有反對你的。”

袁隗看向盧植。

盧植和袁隗都是馬融門下，乃是師兄弟，前幾日盧植還向袁隗抱怨，對桓典不滿。

見袁隗看向自己，盧植清了嗓子道：“袁公，我們尚書臺上下一致，都認為陛下重視祖制，對于大漢是好事，袁公何必反對呢？”

桓典身體微微一挺，心中驚訝，沒想到盧植會幫自己。

盧植也無奈，自己已經(jīng)被陛下點到腦袋上了，如果還不知進退，恐怕就要承受帝王之怒了。

袁隗怒道：“好好好，你們尚書臺鐵板一塊，我走，我走！”

……

（漢）光和五年，以太常袁隗為司徒。

——《資治通鑒》漢紀(j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