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堡往事》

*無問春秋何*

（第2章）

轉眼大寶滿月。

孫守根為孫子起大名孫家旺，希望家族更加興望。

按照習俗，孩子滿月要請滿月酒。孫家從左鄰右舍借來桌椅擺滿了院子，又請了最有名的廚子。

鄉親們三三兩兩聚到孫家，小院立刻人聲沸騰，吵吵嚷嚷。婆娘們夸王桃花真是好運氣，終于生了個兒子，養老有了指望。邊說邊逗大寶，有人還在大寶粉嫩嫩的小臉蛋上親上一兩口。大寶在桃花懷里忽閃著毛茸茸的大眼睛，誰逗他就沖誰嘎嘎嘎的笑，惹得婆娘們也都笑聲不斷，連連夸贊。

爺們兒則坐在一起抽煙閑聊，幾個半大孩子圍著桌子不停地追逐打鬧。大黑趴在一張桌子下面，注視著人們的一舉一動，像是時刻保持警惕的衛士。

廚子在西廂房灶前忙個不停。一條黑黢黢的毛巾搭在肩上，不時用它擦把臉。大鍋里飄出撲鼻的香氣。

待隊長李大海和會計楊艷霞到場后，滿月酒正式開喝。孫家大人孩子分別坐在兩處：孫守根席、孫繼祖、王桃花抱著大寶及隊長、會計和幾位年長的老輩坐一張桌。大丫帶四個妹妹和舅舅舅媽小姨坐一張桌。60年代，家家過的都是窮日子，除非過年，平日也見不到啥渾腥。人們就靠參加紅白喜事解解饞，何況隨了份子，也得使勁吃回來不是。

酒過三巡，隊長李大海起身舉著酒杯，滿面通紅地向孫木匠倆口子表示祝賀。邊碰杯邊笑嘻嘻的問孫木匠：我說孫木匠，大寶是你的兒子嗎？咋越看越不像你，你跟誰借的種啊？此話一出，在座的鄉親哄堂大笑：快說說吧，大寶是不是你親兒子？

孫繼祖是個少言寡語老實巴交的人，從不跟人開玩笑，李大海的話讓他難堪。他臉色陰沉地杵在那不知如何回應，側身木訥的看向自己媳婦。

李大海的話令王桃花的心緊繃起來，砰砰砰心快跳出了嗓子眼，半張開嘴想說什么卻發不出聲音。眾人以為王桃花是被李大海的話氣的，都止住了哄笑。大黑不知何時跑到李大海跟前沖他注汪狂叫，嚇得李大海倒退好幾步。

氣氛有些緊張，人們的目光在孫木匠、王桃花和李大海臉上瞄來瞄去，大氣不出。大丫雙手攥成兩個小拳頭，兩眼盯著李大海。坐在李大海對面的孫守根顫顫巍巍地站起身，躬著腰，抬起本不大聽使喚的左手指著李大海的鼻子，哆哆嗦嗦吐字不清地沖他吼道：你你你胡說八道！

在東堡還頭一次有人敢這樣吼他李大海，他不僅是隊長，更是村里的一霸。自從逼迫大伙選他當上這個隊長，便熊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了。若換成平時或另一種場合，他會立馬掀桌子扭頭走人。今天他忍下了，畢竟孫家是辦喜事，而且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他不該說不中聽的。

其實，李大海這句話在座的大部分人只當個玩笑，大家本可以一笑了之。這種玩笑在農村常見，好些人喜歡拿此逗悶子。只是今天的場合特殊，孫木匠又是個不禁逗的人。然而，王桃花并不覺得是個玩笑。她第一眼看到剛生下來的兒子時就覺得大寶的眉眼像一個人，那個人不是她的丈夫。這讓她似乎認證了剛懷上兒子時的那份擔憂，所以，李大海的話著實嚇得她驚魂落魄。

哈哈，哈哈哈，就在這時，會計楊艷霞站起身打起了圓場。她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拽住李大海的一只耳朵，笑容燦爛的對孫木匠和王桃花說：隊長就是跟你們開個玩笑，不說不笑不熱鬧嗎，別往心里去，誰敢說大寶不是你倆的兒子呀？大寶就是你孫木匠和王桃花的兒子。楊艷霞回頭又沖李大海說：還不呸呸呸，凈瞎開玩笑，也不分今天是個啥日子。

李大海扒拉開楊艷霞的手，先是連著吐了兩聲呸呸呸，然后嬉笑說：就是個玩笑嘛，怎么還不高興了。說完一揚脖把酒倒進嘴里。楊艷霞馬上接茬：玩笑，玩笑，我也干了，一揚脖她也把酒干了。眾人也都吆五喝六的隨聲附和：玩笑，玩笑，都干了！都干了！

滿月酒過后，王桃花心里一直不安生，丈夫的情緒也很低落，每天早出晚歸，一度對兒子不理不睬。

孫守根的身體稍稍好了一點，每天可以拖著不大聽使喚的左腿院里院外走走。他最大的快樂就是抱一下孫子大寶，每當這時他那混濁的老眼里就充滿光芒。

以往李大海從孫家門口經過，孫家人同他打招呼李大海都會點頭回應。尤其是每次看見王桃花都會主動停下來聊幾句。兩個眼珠子在王桃花身上轉來轉去，王桃花盡量躲著他。

自從辦完滿月酒之后，孫家人再同李大海打招呼，對方便沒有了回應。孫家人知道：肯定是上次他們把隊長給得罪了。李大海心里想的卻是：孫木匠一家人真不識抬舉，竟敢和我李大海作對。

一天下午，王桃花抱著大寶去供銷社買東西，路上碰見了村會計楊艷霞。楊艷霞比王桃花大幾天，王桃花管她叫艷霞姐，以前倆人的關系不錯。自從王桃花知道了楊艷霞同李大海之間那些破鞋爛襪子的事，開始打心里瞧不起她。可人家畢竟是隊長身邊的紅人，于是就想托她在隊長面前替自己倆口子說幾句好話緩和下關系。王桃花沒想也不敢和李大海鬧掰，那樣自家不會有啥好果子吃。有了這個念頭，王桃花一口一個艷霞姐叫著。先是感謝她滿月酒那天為她和丈夫孫繼祖主持公道；接著又夸她如何仗義是個俠女，把楊艷霞吹忽的發飄。

楊艷霞看出了王桃花的意思，她更知道李大海現在對他們孫家的態度。雖然那天酒席上她出面給孫家和李大海解的圍，但她和李大海還是一條心的。之所以打個圓場，一是她想告訴別人，李大海是我的人，我能鎮住，別人不好使。二是出于女人的本能，見不慣女人被男人欺負。更何況倆人小時候最要好，王桃花總是親切的叫她艷霞姐。比起那些個背后指指點點她的人親近。

楊艷霞主動對王桃花說：放心吧妹子，這事包在姐身上，李大海那我找他，絕不能讓他給你們小鞋穿。

王桃花的目的基本達到了，她對楊艷霞謝了又謝，把剛給二丫買的一條小花裙塞進楊艷霞的包里。對她說：你家小鳳和我家二丫一般高，我這是照二丫的身段給你家小鳳買的，你收下千萬別客氣。楊艷霞沒推辭，說了句：妹子你太客氣，謝謝啦！

楊艷霞原本是個樸實的女人，但還是在李大海不斷的恩威并重以及許愿讓她當會計的利誘下，一步步投入了他的懷抱的。其實楊艷霞不知道，李大海最初想得到的人是王桃花而非她楊艷霞。李大海在王桃花身上花費了許多心思，可始終沒能奏效。無奈之下，他轉頭攻下了楊艷霞。

李大海和楊艷霞倆人剛開始還遮遮掩掩盡量避人耳目，后來干脆就毫無顧忌了。

李大海的老婆馬鳳云比他大 2歲。倆人結婚多年一直不生育，后來查出是老婆馬鳳云有毛病生不了。打那之后李大海心灰意冷，對老婆不理不睬，開始在外邊沾花惹草。馬鳳云覺得自己虧欠了丈夫，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他了。

楊艷霞丈夫胡偉是還鄉青年，人窩里窩囊沒半點血性。與她結婚時是隊里的車老板。倆人第二個孩子小鳳出生那年，胡偉在送公糧的路上，馬驚車翻砸壞了腰，李大海就安排他負責喂牲口。常言道：馬無夜草不肥。因夜里要給牲口喂一遍草料，胡偉就住在場院。對老婆與李大海的奸情忍氣吞聲，連李大海在他家過夜都不敢吱聲，堡里人都管他叫王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