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雨。
臨江區港口。
陳慶之帶著人匆匆忙忙趕來的時候,群架已經打完了。
那個臭小子一屁股把人壓泥地里坐著,嘴巴里叼著一根煙,要多囂張有多囂張。
看了眼哀嚎遍地的周圍,陳慶之嘖了一聲:“小周啊,你下手太狠了吧,等下警察來了不好交代啊?!?
“這不是還有陳哥嘛,也就被關進去教育兩天?!敝荜糖逋鲁鲆豢跓熿F,渾不在意地伸手往后腦勺撩開那頭被雨水打濕的紅發,
“確認過了,這船上運的都是茶葉。剛剛審問了王炮兒幕后買家是誰,他沒肯招,嘴巴嚴得很?!?
陳慶之原本還帶著點笑的臉瞬間斂起面上全部神色,垂眸瞥了一眼被少年死死壓制在地上的瘦竹竿,嘖了一聲:“媽的這幫憋佬仔,上次跑走了居然還敢運貨來青藤,真把老子當擺設!”
“陳哥,怎么說?”狠狠吸了一口煙,周晏清慢吞吞站起來,一邊問著一邊踹了一腳地上被他揍得和死豬一樣的年輕男人。
“交給周隊長吧,他們審問比我們快一點兒。這里的貨也都查封了一并送走,至于剩下的馬仔,留幾個給咱們問話,其余的也都打包送給周隊長。”
陳慶之說著,一把將地上的人提起來,兇巴巴的臉上滿是怒色,
“媽的就是你這個憋佬仔,害得老子半夜都不能睡個好覺!我媳婦兒都怨恨老子好幾回了!”
被打得鼻青臉腫的王炮兒,也就是剛才吊著煙斗的男人,已經沒了說話的力氣,哈喇子控制不住地往下頭淌,好些流在了陳慶之的鞋子上——
“這位大哥……能不能先幫我叫個救護車……”
陳慶之看著那一串哈喇子瞬間黑了臉,掄起拳頭直接送這人徹底去見周公以后,然后拍拍周晏清的肩膀:“弟妹在等你呢,這么晚出門也不和人家說一聲,白讓人家擔心。”
周晏清:“??”
他下意識順著陳慶之的眼神看過去,瞬間身子一僵。
大雨如銀河倒瀉,本該睡著的女孩兒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了這里,撐著一把嶄新的黑色雨傘站在那里,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抬起手微微比劃——
“周晏清,你又騙我。”
然后毫不猶豫地轉頭就走。
港口嘈雜混亂,倒地的人的哀嚎聲和大雨的淅淅瀝瀝聲混在一起,周晏清從沒哪一刻覺得世界這樣安靜。
當時他心里只剩一個念頭。
完犢子。
心里暗罵了兩聲,周晏清下意識掐了手里的煙,急急忙忙追了過去,三步并兩步攥住女孩兒的手:“你怎么大晚上還出來呢,不是睡著,誒——”
話音未落,許今朝便甩開他的手,繼續朝前走去,完全無視了少年的絮絮叨叨。
周晏清一怔,眼底閃過一絲無措,站在原地杵了一會兒,驀地捂著臉開口——
“哎喲,哎喲哎喲,嘶……我這傷口怎么好像又裂開了——嘶……好像要包扎一下?!?
一邊說一邊用眼神朝前面瞅,眼見女孩兒頓住腳步,于是哎喲哎喲地更大聲了,甚至蹲在地上擺出一副夸張的挨了打很難受的模樣。
許今朝徹底停住腳步,幾秒以后轉過頭來走向周晏清。
入目一雙沾染了泥巴的白色女士運動鞋,少年順著鞋子抬頭,女孩兒微微彎腰,面無表情地將那把傘朝自己傾斜,一手舉著傘一手在空中比劃——
“起來點,我看看。這里太黑,你湊近點,不然我看不清。”
“得嘞!”
周晏清蹭一聲站起來,哦不對,彎著腰在許今朝面前仰視著后者,以一個很別扭的姿態。
沒辦法,人太高了。
許今朝垂眸看著少年滿是淤青的臉,又看了眼他被淋的濕漉漉的頭發。
因為湊得很近,少年的眼睛格外亮堂。
好像一只德牧。
伸出手撥開周晏清鬢邊的碎發,然后她伸手狠狠按在周晏清臉上的一處淤青上。
“嘶……小啞巴你謀殺?。 敝荜糖宓菚r痛得嗷嗷叫。
許今朝哼了一聲:“活該?!?
頓了頓,她又開始比劃——
“你為什么又給我喂艾司唑侖,自己大半夜一個人出來?”
不對,不是一個人,這是大半夜帶著一群人出來打架。
“額……這事兒吧……你說這事兒吧,這事兒它——額……誒誒誒你上哪兒去?”周晏清本想著糊弄過去,但見許今朝又要轉頭就走,立刻伸手拽住了她,
“我說我說還不成嘛。”
許今朝轉頭朝他抬了抬下巴,靜待下文。
周晏清抓了把頭發,猶豫片刻,沖她訕訕道——
“那個……我們青龍幫是正兒八經的幫派,講的都是江湖規矩。今天晚上揍的這幫人都是走私販,做灰色生意的。上回他們就來過一次了,因為壞了我們當地的規矩,所以陳哥讓我們出手教訓了一下。”
那些走私販被揍的直接撇下商品跑路,但是他們都知道這些人盯上青藤市這里優渥的資源,肯定賊心不死還會想著法子再來這里開拓他們的市場——
所以陳慶之和他商量了以后派了一個熟悉那邊語言的馬仔混進去做臥底,好時刻掌握他們的動機。
得知這幫人派出一個叫王炮兒的小頭目開船來走私第二批商品以后,他們一邊聯系警方,一邊派人在各處港口蹲伏,最后確定了是臨江區這邊的港口。
于是就有了今天晚上的一幕。
周晏清解釋完,偷偷看了眼女孩兒面上的表情,干巴巴開口:“我給你飯菜里加東西,是不想你跟著我出來見這些場面。”
小啞巴生的干凈,他不想讓她看到這些不干凈的場面。
許今朝抿緊了嘴巴。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生氣。
明明和周晏清認識沒多久。
她就是生氣。
氣周晏清每回都把自己置身在危險之中,回回打架最狠最不要命。
那身上到處都是陳年舊傷。
還說她不讓人省心呢。
這小屁孩壓根也沒讓她省心啊。
算了,她有什么立場。
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再給人家擺臉色顯得她太矯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