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辛和鈺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讓村長一家嚇破了膽。凌初和他們一同跪下,奉上一只破舊的布鞋。
“大人!我雖沒追上行兇者,卻在路上撿到了一只鞋!只是不確定與此事是否有關。”
在辛和鈺授意下,侍從接過并仔細觀察一番,“大人,這鞋的鞋底只有外側有磨損,應該是個瘸子的。”
“瘸子……”辛和鈺看向村長,村長趕忙回話,這村里除了張百田就沒有瘸子了。
張百田行動不便,好端端的怎么會把鞋落在西邊那鮮少有人經過的山坡呢?
“一個瘸子,怎么也不可能是行兇者,無所謂,反正都殺了便是。”
侍從扔掉鞋子,拔刀就向著村長一家走去,村長驚惶求饒,卻換不來辛和鈺一個眼神。
凌初的臉色更加煞白,頸側的青筋都暴了起來,“大人,旁人無辜,您何必——”
“無辜?這村子里有人敢謀害本官,無人指認就說明所有人都在包庇,全村都是刁民,不該殺嗎?”
凌初愣愣看著辛和鈺,他這個眼神,和在茶寮初見時,他看著磕得滿頭是血的年輕人一樣。
冷漠、睥睨。
視眾生為螻蟻……
她還想再說什么,辛和鈺卻懶得再聽。
“屠個村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再煩擾本官,就連你一起殺。”
凌初只覺喉頭堵得厲害,余光瞥向縮成村長一家,所有人都很害怕,只有村長兒媳滿臉木然。
她好像一點也不怕死,甚至帶著幾分期盼。
侍從們陸續走出院子,利刃出鞘的錚鳴和村民無助的尖叫震得凌初頭皮發麻。
在辛和鈺轉身回房的前一刻,她終于喊了出來。
“大人且慢!”
周遭殺伐戛然而止,辛和鈺頗有耐性地停下腳步。凌初緊攥著袖口,閉眼深呼一口氣。
“民女追逐行兇者時,他用左手把鐮刀甩向我,大人不妨查查村子里有沒有左撇子。若能找到遺失的鐮刀,還能查出是誰家的。”
民間鐵器價格不低,為防被盜,家家戶戶都會讓鐵匠刻下買主姓名,不失為一條線索。
只是今日的雨太大了,斜坡泥石流或許早已把鐮刀沖走。況且辛和鈺不打算讓侍從費這個力氣,而是看向了村長。
對村民情況了如指掌的村長,卻怎么也開不了口,村長的老婆娘也面如土色。只有村長兒媳重重磕頭喊道:“我男人就是左撇子,我們家的鐮刀也不知道去哪了!”
村長婆娘死命撕打她:“你要死啊!敢賣你男人!”
辛和鈺覺得這老潑婦的樣子滑稽極了,呵呵笑了起來。
“蠢婦,人家是在救你的命啊,畢竟死一個總好過死一村吧。”
村長老兩口手腳并用地爬到辛和鈺面前,“大人,我們家兒子不會干這種事的,您行行好吧!”
辛和鈺無視他們的哀求,自始至終都盯著凌初。
“來人,把村長家的大兒子抓來。”
侍從應聲出動,辛和鈺持扇指向凌初。
“你,進來伺候更衣。”
緊閉的門窗讓潮濕的室內更加悶熱,滂沱雨聲像一口大鐘籠罩住狹小的房間,讓凌初喘不上氣。
她和辛和鈺都是渾身濕透,衣擺淅淅瀝瀝地滴著水。辛和鈺微微張開雙臂,等著凌初為他解開腰帶。
凌初沒做過這種事,加上心緒不寧,光解開宮絳就費了不少功夫。
辛和鈺并不催促,低垂著冷冰冰的眉眼,審視凌初的每個動作都。
“凌娘子,你父親一定是個很厲害的鏢師吧?”
凌初不知他為何突然提起這個,但一定不是好事。
“大人謬贊了。”
“別妄自菲薄,若非有個英勇的父親,又怎會有凌娘子這般氣魄,膽大到……連本官都敢騙。”
凌初手一抖,宮絳上的玉佩摔碎一地。她慌忙跪下,“大人恕罪!”
辛和鈺看夠了她這副低眉順目的樣子,捏起她的下巴,逼迫她直視自己。
“錯在哪?”
“民女……打碎了大人的玉佩。”
“還有呢?”
凌初心下涼透,徹底頹下肩頭,“民女……確實騙了大人。推石塊的行兇者,民女其實看清了。”
辛和鈺手下用力,“是誰?”
“是……”凌初顫著唇回應:“是張柳氏。”
辛和鈺冷哼一聲放開凌初,“為何要騙本官。”
“民女若是說了,她就活不成了。上回就是民女多嘴才讓張柳氏處境堪憂,所以不敢再多事。”
辛和鈺不滿她這句話,怒氣更甚,“本官讓你追的,怎會是多管閑事?說得那么好聽,你不過是包庇罪犯,幫著她和村長兒媳把罪推到她們男人頭上罷了!”
凌初心驚,他居然早看出來了?
辛和鈺讀懂了她的腹誹,微微傾身逼視凌初。
“連你都能想到的關聯,本官會不知?”
張柳氏為何會出現在哪里?又為何這么巧,在眾人下了山坡之后巨石才滾下?就連落下的鞋都是張百田瘸了腿的那只!
凌初鄭重叩首,“民女自知有罪,大姐和張柳氏確實糊涂,可她們也是……有苦難言。”
“縱使有苦衷,這樣做就是對的嗎?!”辛和鈺顧不上身上的濕衣服,坐在圓桌旁厲聲訓斥:“或許她并非真心要置人于死地,但那樣的大雨天,山坡濕滑,不說我,就是侍從們,萬一真的被砸到或是滑下山崖,這條命誰來償?!”
現在想來,凌初也有些后怕,可她也不忍心看著村長兒媳一時糊涂就丟了命。
辛和鈺抿了口茶,越想越是生氣。
“本官好福氣啊,接二連三被你們這種鄉野村婦戲耍。不過她們沒你高明,馬腳露得太多。”
他從袖中抽出一塊布料扔到凌初面前,雖被浸濕,尚能隱約看到一些白漿。她拿起細細聞了下,是蓼草的汁液。
蓼草生于水邊,氣味辛辣不可食用,所以割草料的時候要把蓼草挑出來。這活兒基本都是村中婦人干。
“本官的確五谷不分,但藥理還是略同一二。若以你一面之詞就能定村長兒子罪責的話,那本官是不是也能憑一件被劃破的衣服,就將他兒媳和張柳氏處置了?”
原來他早就心知肚明,凌初無言以對。
“大人明辨是非,民女心服口服,任憑大人處置。不過……可否求大人饒她們死罪,她們真的……也是無奈之舉。”
辛和鈺捏著茶盞,神色晦暗不明,半晌才冷冷勾唇。
“既然你如此有情有義,那就由你來受罰。”
他沖門外喊道:“來人,將此女拖出去,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