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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西夏牛馬

雨停之后,道路越發(fā)泥濘。

白馬川渾濁的河水,只是嘩啦啦的橫在前頭。

原來橫在河面上的夏軍浮橋,已經(jīng)被破壞的干干凈凈,只有黑暗中還矗立著幾個殘存的橋樁。

幾個西夏的哨探,就潛伏在不遠(yuǎn)處,等著宋人出來破壞橋樁。

李察哥料定宋軍會來破壞,所以早早做好了布置。

不過四下靜悄悄的,不像是有人的樣子,幾個哨探不敢大意,依然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韓世忠本來確實(shí)打算拆除這橋樁的,但是他想來想去,破壞了橋樁,對面也能再次安裝。

而且對面要是不傻的話,還可能會提前埋伏,所以與其破壞橋樁,還不如再襲一次營。

他并不打算去西夏的兵營,那里的人想和他們正面廝殺,都快想瘋了。

韓世忠當(dāng)然不會白白給他們這個機(jī)會。

他看上了西夏的補(bǔ)給輜重隊。

西夏的糧草多不了,哪怕只是毀掉其中一小部分,也夠他們頭疼的了。

這周圍堅壁清野有多徹底,韓世忠比誰都清楚。

光是大宋潰兵來的那次,可以說就掘地三尺了,好懸沒掘墳挖出骨頭來熬湯喝。

韓世忠跟西夏人打交道太多了,他手里殺過的西夏兵,估計都能組成一個三百人領(lǐng)盧小隊。

西夏人里,最能打的是鐵鷂子,那是重騎兵,如今這地形、道路,都不適合他們發(fā)揮。

而輜重隊,大部分都是征調(diào)的一些地位很低的部落人馬,這些人就相當(dāng)于黨項(xiàng)大貴族的奴隸。

李察哥這么想打過橫山,去鬧一場,估計也是覺得只要突破了這道防線,到了相對平坦的州縣,他的鐵鷂子就有了用武之地。

所以襲擊后勤,是最好的選擇。

后山的小路上,韓世忠身邊,是一百多軍漢,這些都是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老卒。

在黑暗中,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響,如幾百名鬼魅一般安安靜靜的只是散布在周圍。

韓世忠小聲道:“都小心著點(diǎn),按照事先說好的,躲避陷阱。”

主隊,后衛(wèi),兩翼哨探不用韓世忠下令,就已經(jīng)分派的井井有條。

老兵,就是比新兵好用,尤其是在西北這個打了百年的久戰(zhàn)之地。

原本這些人,都是陜西諸路的兵馬,屬于各大軍頭的私兵、部曲,其他人休想能插手進(jìn)去,更別提指揮他們了。

這次新年慘敗,來得太突然,才讓陳紹和韓世忠有了機(jī)會。

韓世忠一揮手,襲營小隊再次出發(fā),走了沒多久,就在一處陷阱旁,瞧見了幾個觸發(fā)陷阱的倒霉蛋,躺在泥坑中。

看穿著和模樣,就知道這是西夏的哨探,其中有一個被竹竿貫穿了胸膛,已經(jīng)死透了。

還有一個,泡在血紅的水坑里,還有氣息,聽到動靜艱難地抬起頭來,目光中帶著仇恨。

當(dāng)先的小兵一刀戳了進(jìn)去,結(jié)果了他的性命。

韓世忠冷笑不止,還想從后面山林中偷襲,這地方要是能偷襲,前面還修堡寨做什么。

這里之所以當(dāng)年能阻擋大宋兵馬幾十年,不就是因?yàn)榈貏蓦U峻么。

自己熟悉道路,知道陷阱,想從這里繞出去,都需要整整一夜時間。

......

西夏的糧草不多,他們的打算是,越過橫山之后,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

就像大遼的契丹人一樣。

遼軍的慣例,是不提供后勤支援的,一切供應(yīng),要靠自己打草谷。雖然在遼國中期以后,各成營號的軍頭,也開始統(tǒng)一給自己麾下提供一點(diǎn)糧草犒賞――軍餉還是沒有的。

西夏比他們稍微強(qiáng)一點(diǎn),但是強(qiáng)的也很有限。至于大宋,都堆積在童貫這樣的人手里,西軍打仗時候,要跟自己轄區(qū)的百姓們額外征稅。

宋遼夏哥仨,在不給部隊發(fā)餉這件事上,又默契了一把。

大宋富裕,邊境村落即使窮困,也總會有那么幾個富戶,宰一家就夠吃了。

存糧的地方,距離中軍大帳不算很遠(yuǎn),所以并沒有預(yù)設(shè)會有人來劫營。

但是保護(hù)糧草,依然是帶兵的常識。

李察哥在四周設(shè)了多個哨卡堆撥,作為外圍警戒,然后安排野利部一個領(lǐng)盧守備糧倉。

李察哥雖然年輕,但是統(tǒng)兵經(jīng)驗(yàn)很足,他之所以沒有過多防備,也是因?yàn)樵缭缈闯隽藢γ娴奶搶?shí)。

堡寨里沒有多少人,防守尚嫌不足,怎么會主動出擊。

就算是主動出擊,自己這些布置,應(yīng)該也是夠用的了。

他的這個想法也沒有問題,要是面對的是一般的武將,他這樣想就對了。

可惜,他面對的是韓世忠和陳紹。

一個敢打,一個敢批。

而且他這次帶兵遠(yuǎn)征,內(nèi)部也有一大堆的問題。

......

在西南方向,負(fù)責(zé)警戒糧草的,是西夏黨項(xiàng)族沒藏部的人馬,他們原本是黨項(xiàng)八大部落之一,實(shí)力很強(qiáng)。

后來因?yàn)樵趦?nèi)斗中失敗,被嵬名氏清洗,從此淪為三流部落。

這個領(lǐng)盧,首領(lǐng)叫沒藏龐哥,手下實(shí)有人數(shù)四十二,弓六張,刀矛加起來四十余件,甲一副都沒有。

可謂是寒酸到了極處。

他們駐地是一個破敗已久的無人村落,橫山之戰(zhàn)開啟五年了,周圍附廓,百姓早就逃得精光。

麥田都不管了,以前對百姓們來說,最寶貴的土地,如今現(xiàn)在就泡在水里。

雨幕里頭,還有幾個村莊,家家房屋都敞著口對天,給折騰得干干凈凈,房頂都被扒了。

他們是負(fù)責(zé)警戒糧草,但并不是看管糧草,看管和分派糧草的是野利部的人。

這些日子,沒藏龐哥帶著麾下族人就靠著撈點(diǎn)地里自己長得的青苗飽腹。結(jié)果一個個鬧得上吐下瀉,有氣無力,在茅蓬里頭蓋著濕漉漉的稻草發(fā)抖,誰還管什么警戒外圍!

茅棚里頭火塘,燒的是濕柴,只是升起濃濃煙霧。嗆得里頭躺著每個人都在咳嗽,可誰也懶得起身收拾這些玩意兒。

茅棚上頭還不斷的滴水下來,澆得每個人都是身心冰涼。

沒藏龐哥躺在一塊最為干爽一點(diǎn)的地方,翻著眼睛只是看著眼前一切,到了最后,終于忍無可忍,大喝道:“你們這些咧貨,趕緊給老子夾著屁股起來,棚頂加些稻草,把這些濕柴給老子扔了!找些干柴過來,嗆死我了,我先宰了你們!”

吼完之后,他忍不住又劇烈咳嗽起來,咳了幾聲,又轉(zhuǎn)向另外一頭大吼:“今天再給老子吃青苗,老子把你們皮扒了,我們是信奉白羊大神,卻不是真要學(xué)羊吃青草!”

被他喝罵的,都是沒藏部的族人,和他這個領(lǐng)盧擠在一個茅棚里頭。聽到他的話,稻草底下伸出來的四雙光腳動都懶得動彈一下,就當(dāng)沒有聽見。

還有人在底下小聲嘀咕:“這一趟是不能活著回去了,就是餓不死,也被那群鳥人抽打死了。”

“俺們又不是不會廝殺,給頓飽飯,去給晉王填寨濠也行啊,做個飽死鬼總好過在這活活餓死。”

“這晉王真是鬼精鬼靈,不讓俺們見到那些宋人,不然早就降了。”

“這蠢貨還在嫌嗆的慌,只敢欺壓自己的族人,野利部那些鞭子抽他臉上,都不見他敢哼一聲。”

這群人也是徹底豁出去了,沒拿自己當(dāng)活人,完全不管不顧將來的后果,先快活了嘴巴再說。

所有人都絕望了,不覺得自己還有將來。

沒藏龐哥使喚不動手底下人,又聽見他們在底下的小聲嘀咕,更讓他火冒三丈。

想想自己處境,也當(dāng)真是覺得喪氣,在濕漉漉的稻草底下越躺越是煩悶,肚子又餓得心慌。

干脆自己負(fù)氣爬起來,也不帶兵刃,只是光腳走出茅棚外頭。

“要不...把馬宰了吃一頓吧。”

他剛想殺馬,突然,遠(yuǎn)處響起馬蹄踩踏泥水的聲音。

沒藏龐哥在雨水里頭瞇著眼睛,往前看去。

幾乎是一瞬間。

沒藏龐哥就意識到,宋人來了,這是宋軍的騎兵。

再看他們弄得警戒,領(lǐng)著的這個小小哨卡。營地外頭一圈柵欄,七歪八倒,連野豬都防不住。

里頭就是跟花子窩似的幾間茅棚。

他馬上當(dāng)機(jī)立斷,扯下衣裳跳著揮舞起來。

“這邊!這邊!劫糧的跟我來!”

降宋對他來說,沒有一點(diǎn)心理壓力。

就如同趙良嗣棄遼投宋一樣,西夏的百姓、軍民,也是對西夏失望透頂。

在他們那里,流傳著一種說法,宋人富裕,家家戶戶都能吃飽飯。

每到冬季時候,還有免費(fèi)的吃的,會有專門的人送到每家每戶。

這個年代,辟謠的手段很少,可以說是幾乎沒有,所以這種謠言其實(shí)很有市場。

因?yàn)榇蠹叶加H眼看見,宋人每年送給西夏那么多歲幣,給遼國也有。

他們實(shí)在是太有錢了,不然能白送么?

其實(shí)他們傳的也沒錯,但是享受這種待遇的,只有汴梁的百姓而已。

還得是戶籍登記在汴梁的百姓。

當(dāng)然,各地的土豪劣紳,那也是過得比神仙快活。

但是底層百姓,宋、遼、夏都差不多,大宋稍微強(qiáng)一點(diǎn)。

三國的百姓,又都比懷冰臥雪的女真人、冬季隨機(jī)凍死一大半的蒙古人強(qiáng)些,但也是牛馬一般的苦日子。

韓世忠騎在馬上,一馬當(dāng)先。

被發(fā)現(xiàn)了?

他剛想拔刀,卻見那人不像是要抵抗,而且就只有一個,還沒帶兵刃。

他也是藝高人膽大,看了一圈,不擔(dān)心有埋伏,直接縱馬過去,撞破了柵欄。

沒藏龐哥噗通跪倒,生怕這些宋人聽不見,將他腦袋削了。

這個動作,就很明顯了,

抬頭瞧見來人戴著鐵盔,頭盔紅纓全濕了,只是黏在鐵盔上頭。

身披沒有肩膊甲葉的半身軟葉子鐵甲,胸口護(hù)心鏡被雨水沖刷得干干凈凈,只冒出鋼鐵的本身的寒氣,手中一柄直刀,只是滴著雨水,益增寒氣。

這身裝備,比起自己身上那件破爛皮甲,簡直好到了天上!

難道是個宋軍大將?

其實(shí)韓世忠也是剛過了兩天好日子,這副甲胄是陳紹特意給他要來的,平時寶貝的很。

每天睡覺之前,都要先親自擦一遍。

那大漢和他的目光對上,似乎還對著自己咧嘴一笑,接著直刀就閃電一般架在自己肩頭,沒藏龐哥脖子上頭立即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動一動,脖子上頭就是一個碗大的疤瘌!”韓世忠冷冷地說道,他的嗓門中氣十足,什么時候聽,都清清楚楚。

“降了,我們降了,愿為將軍帶路!”

西夏,尤其是原本定南五州的部落,原本都是大宋子民,說的也是漢話。

沒藏龐哥甚至還帶著一點(diǎn)陜西口音。

大雨里頭,韓世忠在披風(fēng)外頭還加了一層油布,戴著油布裹著的范陽笠。

他收起刀,打量著眼前這花子窩一般的哨卡堆撥,問道:“你們是警戒糧草的?”

“正是!正是!”

“為什么就你一個!”

“都在里面躺著呢。”沒藏龐哥實(shí)話實(shí)說。

“莫非耍笑俺?”韓世忠又要拔刀。

“真的!真的!”沒藏龐哥氣炸了,自己在外面被人刀架脖子上半天了,這群貨一個動彈的也沒有。

殘破的房子里,有人趴在門縫處,滴溜溜地看著。

突然,房門被推開。

沒藏龐哥舒了口氣,他們還算是有些理智,沒有用力破門,否則驚動了宋人,可能會當(dāng)場開殺。

一個個衣衫襤褸的人,從里面走了出來,有的人已經(jīng)淚流滿面。

這些人的狀態(tài),像極了遇到災(zāi)荒時候,逃荒的難民。

韓世忠悶悶地說道:“什么玩意,怎么跟一群叫花子似的。”

他話音剛落,那些人突然撲通通跪了下來,扯著嗓子哭道:“宋爺,給口吃的吧!”

沒藏龐哥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帶著一群兵馬投降,和帶著一群乞丐要飯,得到的待遇可是不一樣的。

他是鐵了心投宋,眼下這群劣貨是靠不住了,想要待遇好點(diǎn),還是得靠自己。

沒藏龐哥心一橫,站起身來,說道:“守備糧草的,是野利部的狗賊,我愿去詐開寨門,助將軍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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