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室內,陸通明指尖的靈力流愈發凝滯,額角汗珠滾落,浸濕了霜白的鬢角。寧無涯枯槁的身軀躺在榻上,如同被寒冬凍結的草木。那點被承天劍意守護的真靈微光,在養魂陣燈塔的柔光中依舊沉寂,而灰黑色的腐朽紋路卻如同貪婪的藤蔓,悄無聲息地攀上了少年蒼白的脖頸,正陰冷地向著心口要害蔓延。
“承安……”陸通明聲音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腐化在加速。蜚的殘魂雖被封印,其腐朽本源卻如跗骨之蛆,正與無涯枯竭的生機角力。養魂陣只能延緩,無法根除。若他自身真靈再不蘇醒,引動生機反撲,這具軀殼……撐不過七日。”
寧承安魁梧的身軀在門邊的陰影里繃緊如鐵,饕餮面甲下,只有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兒子脖頸上那刺目的灰黑紋路。七日!這兩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上。他猛地攥緊拳頭,骨節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聲音卻異常低沉:“先生,當真……別無他法?”
“外力已至極限。”陸通明緩緩搖頭,目光落在寧無涯身邊那柄光華內斂、如同凡鐵的古樸長劍上,“唯一的變數,在承天。它護住了無涯最后一點真靈不滅,與無涯性命相連,或有……指引歸途之能。然此劍靈性深藏,非外力可強行喚醒。能否抓住這一線生機,全看無涯自己能否在沉淪中,感應到它的呼喚,尋回‘我’之所在!”
死寂沉沉的識海深處,永恒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
那點微弱的真靈之光,在養魂陣燈塔的柔光與承天劍意玄黃領域的雙重守護下,依舊無意識地飄蕩著,如同迷失在無盡虛空的螢火。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只有緩慢而致命的腐化,如同無聲的潮汐,不斷侵蝕著這片意識空間的邊界。灰黑色的腐敗斑點如同蔓延的霉菌,在玄黃領域之外粘稠的黑暗中悄然滋生、擴張。
突然!
一種極其細微、卻仿佛源自靈魂最本源的悸動,毫無征兆地穿透了無邊的沉寂!
那點飄搖的真靈之光,極其輕微地、難以察覺地……顫動了一下!
如同沉睡了萬年的古蓮子,在黑暗的泥土深處,被一絲微弱的地熱觸動,萌發了第一縷幾乎無法感知的生之渴望!
**錚——!**
幾乎在真靈之光產生那絲微弱悸動的同一剎那,懸浮在識海上空、沉寂如磐石的承天劍,驟然發出一聲清越孤絕的長鳴!
這聲劍鳴并非響徹外界,而是直接在這片沉寂的識海中炸開!它不似在定城關外滌蕩污穢時的堂皇悲憫,此刻的劍鳴,帶著一種穿越萬古洪荒的蒼茫,一種直抵靈魂最深處的……呼喚!
劍鳴聲中,那守護著真靈與燈塔的玄黃領域猛地收縮、凝聚!原本只是被動防御的玄黃劍意,驟然變得無比靈動、無比銳利!它不再僅僅抵御污穢的侵蝕,而是化作一道凝練到極致、璀璨到無法逼視的玄黃光束,如同劃破永恒黑夜的彗星,悍然刺向那點飄搖顫動的真靈之光!
沒有傷害,只有一種近乎蠻橫的、帶著無上威嚴的指引!
光束瞬間沒入那點微弱的真靈!
轟——!
仿佛宇宙初開!
無數破碎、凌亂、光怪陸離的影像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流,猛地沖入了那點沉寂的真靈!
他“看”到:血色蒼穹下,赤地千里!*焦黑的土地蔓延至天際,龜裂的大地縫隙中流淌著暗紅的巖漿,空氣中彌漫著死亡的氣息。巨大的、扭曲的、非人的陰影在破碎的山巒間蠕動,發出震蕩天地的嘶吼!
他“看”到:三柄劍!古樸、厚重、劍身流淌著開天辟地般的玄黃之光!一人手握承天,稍后漂浮著霄練與含光,那劍身染滿紫黑色的污血!
他“聽”到:絕望的嘶吼!“待靈氣潮汐逆轉,我們自會在凡人的貪嗔中召喚而出……”模糊而決絕的身影,不為所動,直至黯靈消失,三柄劍落入河中……
“呃——!”靜室內,寧無涯冰冷的身軀猛地一顫!一聲極其微弱、如同瀕死小獸般的痛苦呻吟,從他干裂的唇間溢出!這聲音細若蚊蚋,卻如同驚雷般在陸通明和寧承安耳中炸響!
“無涯!”寧承安一步搶到榻前,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與揪心。
陸通明眼中精光暴射,雙手法訣瞬間變幻如電!“有反應了!我護住他周身大穴,助我穩住靈力傳輸!他的意識在沖擊封印,在對抗蜚的腐化!此刻萬不能受外邪侵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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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海之內,天翻地覆!
一道玄黃光束的貫穿,如同在寧無涯沉寂的真靈核心引爆了一顆記憶的星辰!那跨越兩千載、屬于天命人血戰相柳、蜚、禍斗的慘烈碎片,帶著無與倫比的沖擊力,蠻橫地撕開了他意識沉淪的厚重帷幕!
“我是……誰?”一個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念頭,如同黑暗中點燃的第一縷火苗,猛地在那點真靈中跳躍起來!
伴隨著“我”的認知重新確立,一股源自靈魂本源、被壓抑到極限的、對“生”的極度渴望,如同壓抑萬載的火山,轟然爆發!
嗡——!
一直懸浮在寧無涯腰側、沉寂無聲的霄練劍,劍鞘驟然發出高亢清越的嗡鳴!劍身劇烈震顫,鞘口處,一道凝練如實質的青白色劍光,如同壓抑了千萬年的極地寒流,不受控制地噴薄而出!
這劍光并未攻擊任何人,而是如同受到冥冥中的召喚,化作一道青白長虹,瞬間穿透靜室的阻隔,沒入了寧無涯的眉心,直刺那片黑暗識海!
識海之中,風云再變!
青白劍光悍然闖入,帶著凍結靈魂的極致寒意與洞穿虛妄的無上鋒銳!它沒有沖向承天劍的玄黃領域,而是如同歸巢的乳燕,目標明確地射向那點剛剛萌發“我”識、正被天命人記憶碎片沖擊得搖搖欲墜的真靈!
嗤——!
青白劍光精準無比地融入真靈!
真靈之光猛地暴漲!原本微弱飄搖的光芒瞬間變得凝實、堅韌,散發出一種清冷孤高、斬斷迷障的凜冽氣息!這氣息,與承天劍的玄黃厚重、承載天地截然不同,卻奇異地相輔相成!
“霄練……誅邪退散……明心見性……”一個源自靈魂深處、仿佛鐫刻在血脈中的名字與真意,自然而然地浮現在寧無涯重新凝聚的意識中。
玄黃領域仿佛受到了同源的激發,光芒也瞬間大盛,變得更加凝練穩固!那源自蜚之殘魂、不斷滲透侵蝕的腐朽氣息,在青白劍光加入的剎那,如同遇到了克星,發出了刺耳的“嗤嗤”聲,被強行逼退了數尺!
灰黑色的腐敗區域擴張的勢頭,第一次被硬生生遏制!
“吼——!”
封印核心內,蜚的殘魂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滿驚怒與一絲……恐懼的無聲尖嘯!它感受到了!那青白劍光的氣息!那屬于霄練劍的、專門克制虛妄邪祟、直斬神魂本源的力量!這與玄黃劍意截然不同卻又同出一源的鋒銳,讓它感到了致命的威脅!
雙劍共鳴!
承天的守護,霄練的誅邪!
寧無涯那點剛剛蘇醒的真靈,在雙劍之光的拱衛下,如同風暴中初生的幼苗,雖然微弱,卻牢牢扎根,散發出頑強不屈的生命意志!
靜室內,異象紛呈!
承天劍古樸的劍身無風自動,發出低沉渾厚的嗡鳴,玄黃色的微光在劍鍔流轉。而懸于腰側的霄練劍,劍鞘震顫不休,清越的劍鳴與承天之音交織,青白色的寒光從鞘口絲絲縷縷地透出,將周圍空氣都激蕩出細密的漣漪。兩股截然不同卻又同根同源的劍意,在小小的靜室內彌漫、交織,形成一種奇異的和諧場域。
寧無涯身體表面的灰黑色腐敗紋路,蔓延至心口上方寸許之處,如同遇到了無形的堤壩,竟真的停滯了下來!他原本微弱到幾乎消失的呼吸,變得清晰可辨,雖然依舊細弱,卻帶著一種沉沉的、如同大地深處涌動的力量。
“雙劍共鳴……本源呼應!”陸通明眼中爆發出難以言喻的驚喜光芒,聲音都帶著一絲顫抖,“好小子!竟在沉淪中引動了霄練!他找到了‘我’,更觸動了本源深處的傳承記憶!此時生機萌動,本源呼應,正是重塑根基、反攻腐化的最佳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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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海深處,雙劍拱衛之下。
寧無涯的意識如同撥開了萬古迷霧,前所未有的清明!初代天命人血戰相柳的悲壯,承天劍的守護,霄練劍的誅邪真意……無數信息與感悟如同潮水般沖擊著他新生的意識核心。
“我是寧無涯……我是天命人……”這個認知無比清晰,帶著沉甸甸的宿命感。
他“看”向周圍。承天劍的玄黃領域厚重如大地,抵御著污穢的侵蝕。霄練劍的青白光芒鋒銳如冰魄,不斷斬滅試圖靠近的腐朽氣息。而在雙劍領域之外,那一片被灰黑色腐敗斑點侵蝕、粘稠污濁的識海空間,正是他自身沉寂神魂被蜚的力量緩慢腐化的區域!
“我的世界……豈容你這污穢之物盤踞!”一股源自血脈、源自雙劍、更源自剛剛覺醒的天命人意志的怒火,轟然升騰!
意念一動!
拱衛在他真靈周圍的承天劍意與霄練劍意,仿佛感受到了主人蘇醒的意志與滔天怒火,瞬間產生了奇妙的共鳴與變化!
承天劍意不再僅僅固守,玄黃色的光芒如同沉穩的山岳向前推進,所過之處,粘稠的黑暗被強行定住、鎮壓!而霄練劍意則化作億萬道細微卻無比鋒銳的青白毫光,緊隨其后,精準無比地刺入那些被玄黃之力定住的灰黑色腐敗斑點!
嗤!嗤!嗤!
如同燒紅的細針扎入腐肉!那些頑固的腐敗斑點,在雙劍之力的合力絞殺下,發出了刺耳的消融聲,迅速變得黯淡、龜裂,最終化為縷縷黑煙消散!被腐敗斑點侵蝕的區域,如同被凈化般,重新顯露出識海原本的、略顯黯淡卻不再污濁的本質!
凈化!以我之意志,駕馭雙劍之力,凈化被侵蝕的家園!
蜚的封印核心劇烈地震動起來,殘魂發出無聲的、充滿痛苦與怨毒的尖嘯!寧無涯的主動凈化,如同在用燒紅的烙鐵直接灼燒它的本源!那些腐敗斑點,正是它力量侵蝕的觸角與根基!
“吼——!”蜚的殘魂在封印內瘋狂沖撞,試圖阻止這凈化。更濃烈的腐朽氣息噴涌而出,化作無數條細小的、扭曲的黑色毒蛇,再次撲向雙劍領域。
“哼!徒勞!”寧無涯的意識冰冷而堅定。他意念再轉,承天劍意化作壁壘阻擋毒蛇,霄練劍意則如庖丁解牛,精準地將毒蛇斬滅于無形!雙劍配合,攻守兼備,竟將蜚的反撲穩穩壓制!
就在寧無涯專注于凈化識海、壓制蜚魂反撲之際。
他新生的意識核心深處,那源自初代天命人記憶碎片帶來的蒼茫感與沉重宿命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然蕩開了一圈更深邃的漣漪。
一點極其微弱、卻無比純粹堅韌的……白金色光芒,如同深埋在無盡星沙下的鉆石,在意識的最底層,悄然閃爍了一下。
那光芒,溫暖、包容、蘊含著孕育萬物的生機,又帶著一種亙古不變的守護之意。它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卻瞬間吸引了寧無涯部分心神的注意。
尚未等他細究這悸動與白光的聯系,異變陡生!
轟——!!!
整個識海空間猛地一震!并非來自蜚的沖擊,也非雙劍之力,而是一種……仿佛源自靈魂本源深處、被某種外界磅礴力量引動的劇烈共鳴!
“啊——!”寧無涯的意識發出一聲舒泰到極致的無聲吶喊。如同久旱逢甘霖,如同冰封的大地迎來春陽!新生的意識核心在這股磅礴星輝的灌注下,如同吹氣般迅速壯大、凝實!他對承天、霄練雙劍的掌控力瞬間飆升!
雙劍領域光芒暴漲!玄黃與青白交織的光輝,如同怒放的雙生之花,瞬間將凈化區域擴大了數倍!更多的灰黑腐敗區域在星輝與劍意的雙重沖刷下土崩瓦解!
蜚的殘魂發出了絕望的尖嘯!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制!那星輝中蘊含的磅礴生機與星辰之力,對它腐朽的本源是天然的劇毒!
靜室內。
嗡——!錚——!
承天與霄練雙劍的共鳴達到了頂點!玄黃光芒與青白寒光交織成一片瑰麗的光幕,將寧無涯的身體籠罩其中。他身體表面的灰黑色腐敗紋路,如同遇到了烈陽的積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心口上方寸許處開始……急速消退!
寧無涯一直緊閉的眼瞼,在雙劍光芒最盛的剎那,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睫毛如同受驚的蝶翼,抖落了沉寂的塵埃。
一線微弱卻真實存在的眸光,在眼瞼開啟的縫隙中,艱難地透了出來。
那眸光初時渙散,如同蒙塵的星辰,帶著久睡初醒的茫然,緩緩掃過靜室昏黃的燈火,掠過陸通明驚喜交加、須發微顫的面容,最終,定格在父親寧承安那卸下戰盔、布滿血絲卻一瞬不瞬凝望著自己的雙眼上。
父親的眼眶通紅,里面翻涌著太多情緒——劫后余生的狂喜、失而復得的珍重、刻骨的心疼……還有那鋼鐵般意志下幾乎要溢出的水光。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寧無涯干裂的嘴唇極其艱難地翕動著,喉嚨里發出微弱到幾不可聞的氣流摩擦聲,每一個音節都耗費著巨大的力氣,卻清晰地吐出了那沉甸甸的兩個字:
“…爹…”
聲音細若游絲,卻如同驚雷,炸響在寧承安心頭!
這位在尸山血海中眉頭都不曾皺一下的鐵血統帥,身體猛地一晃,滾燙的淚水終于沖破了鋼鐵堤壩,沿著剛毅的臉頰洶涌而下。他一步上前,布滿老繭的大手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緊緊、緊緊地握住了兒子冰冷卻終于有了一絲生氣的手。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這最樸素、最深沉的哽咽。
陸通明長長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一直緊繃的身體微微放松,眼中充滿了欣慰與如釋重負。他看著那雙終于睜開的、雖然虛弱卻重新燃起生命之火的眼眸,嘴角勾起一抹疲憊卻無比開懷的笑意。
“小子……歡迎回來。”
靜室之外,定城關的夜風似乎也變得輕柔。關墻上,守軍們依舊警惕地注視著干涸的河床與遠方崖族退卻的黑暗。無人知曉,在這間小小的靜室之內,一場關乎生死的靈魂之戰剛剛落幕,一個少年以不屈的意志,駕馭著傳承的雙劍,斬開了沉淪的黑暗,踏上了歸途。
然而,籠罩在帝國之上的陰霾遠未散去。紅柳原的困局,京城生門燃起的血色符箭……更大的風暴,已在遠方醞釀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