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光線明亮,檀香裊裊。寧承安背對著他們站在窗前,身姿挺拔如松,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身。
那一瞬間,寧無涯呼吸停滯了。
父親比記憶中更顯滄桑。眼角添了幾道細紋,鬢角也染上了幾絲白霜,但那雙眼睛依舊如鷹隼般銳利,此刻卻盈滿了難以掩飾的激動。
“先生......”寧承安向陸通明深深一禮,聲音微微發顫。
陸通明點點頭,側身讓出位置:“承安,別來無恙。”
寧承安的目光終于落在寧無涯身上,嘴唇微微顫抖:“無涯......”
寧無涯愣在原地,喉嚨發緊,他想說些什么,卻發現自己如鯁在喉,豆大的眼淚不受控制的流下來。雖然他感覺三年來跟師傅在山上苦修,下山后遭遇的危險都安全的度過來了,也能夠自己承受住,可看見父親后,所有的委屈和思念在這一刻如洪水般涌上心頭。
“爹......”他終于擠出一個字,卻被自己抽泣打斷了接下來的話。
寧承安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一把將兒子摟入懷中。寧無涯感受到父親有力的肩膀,終于忍不住將臉埋在父親的肩頭......
“長高了......”寧承安松開兒子,粗糙的大手撫過寧無涯的臉龐,拭去他的淚水,“也瘦了。”
寧無涯這才有機會仔細打量著父親。寧承安眼中有血絲,眉宇間刻著深深的紋路,顯然這些日子過得并不輕松。
“爹,你......”
寧承安擺擺手,收斂情緒,將陸通明和寧無涯引到茶案前坐下,“先生,事情緊急,太虛宗一事,陛下已定性為邪修禍亂。他命我尋訪你們,并要親自召見,我已命人秘密向陛下稟報,看陛下何時召見你們。先生,無涯你們到底在太虛宗遭遇了什么?”
陸通明神色凝重:“承安,太虛宗背后牽扯甚大,太虛宗只是個幌子,其背后是自封于兩千年前、借靈氣復蘇醒來的張盛,以及受相柳烙印指引的怨鬼幻蛛,張盛為延續生機,將靈魂賣給怨鬼,那幻蛛便得以布下噬魂大陣,以活人精氣為食,后山累累白骨便是鐵證。覆滅太虛宗,是斬妖除魔,非是濫殺無辜。”
“相柳?”寧承安瞳孔驟縮,三年前大通河畔那恐怖的血色魔影,斡勒赤詭異的右眼瞬間浮現在腦海,“他……不是在沉睡嗎?”
“或許是他沉睡前安排好的,或許……是有人借他名字直接下達的指令。”陸通明表情凝重。
“誰?”寧承安看著陸通明,倒水的手突然一頓,相柳已經很強了,誰還能是相柳背后的人?
陸通明搖搖頭:“這事你了解就好,不必聲張。具體是什么我也不能隨便說。”
寧承安將水放在陸通明身前,打趣道:“連先生都有所忌憚?莫非是天上的神仙?”
“誰知道呢是不是呢?”陸通明回答的模棱兩可,寧承安也不再多問將話題轉移到太虛宗事情上:“那幻蛛……”
“黯靈的爪牙,也算是蜚的殘魂引路人吧……”陸通明說道。
“蜚?”寧承安有些驚訝:“他不是在……”
“對,起初我也是這樣認為的,或許她都不知道有蜚的存在,雖然是一縷殘魂。”陸通明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沉重:“我們逃出太虛宗后,我受傷較重,無法御空飛行,選擇了徒步至京城,在經過霧隱澗時,幻蛛設下埋伏,伏擊我們,最后無涯被蜚的殘魂趁虛而入,侵蝕了識海。”
“什么?!”寧承安如遭雷擊,猛然看向兒子。
寧無涯迎上父親擔憂的目光,微微一笑道:“爹,我沒事,那縷殘魂已被我禁錮在識海深處。”他簡單講述了霧隱澗和識海內那場兇險萬分的意志之戰。
寧承安聽得心驚肉跳,看著兒子清亮卻難掩疲憊的眼神,心中五味雜陳。他看向陸通明道:
“先生,可有什么辦法根除?”
陸通明搖頭,“蜚既然已在無涯識海內扎根,強行根除,恐傷及無涯根本。如今之計,唯靠無涯自身意志,時刻鎮壓,并盡快提升修為以自身之力壓制煉化。此乃長久之路,亦是兇險之路。”
陸通明說完,氣氛瞬間沉默,寧無涯看著沉默的二人,故意打趣道:“爹,我這不也沒啥事嘛,還有就是先別告訴我娘說,你知道的,我娘心思重,芝麻大點的小事都能讓她想成西瓜,她要是知道了,怕是要日夜憂心了。”
寧承安攥緊拳頭,強忍著悲傷:“好,不說……”
“對了,爹你是如何知道我們就在城門口的?”寧無涯話風一轉,帶著一絲疑惑。
陸通明從座位上站起來,背過身,狀似無意的用手揉揉眼睛說道:“早在那通緝令下達之時,我便派人去尋你們蹤跡,雖然畫像模糊,但我覺得在現在能有覆滅一個宗門的存在,除了那些黯靈,便是陸先生。當你們到達城門排隊時,剛好你齊楓叔在城門箭樓上巡視,他看到你后,感覺有些熟悉,畢竟三年未見,身形與氣質已大不同,卻仍覺眼熟,未避免打草驚蛇,他不動聲色找了個事由離開,并火速跑來向我稟報。我得知后,便派人持宗門令牌去接引你們。怎么,城門口發生什么事了?”
寧無涯將城門事情經過敘述了一遍。
寧承安眉頭緊鎖,他有些拿不準主意,便向陸通明問道:“先生,今日之事,恐是陳尚授意指使,他們文官本就反對玉衡宗的建立,如今那陳瑜雖被令牌震懾,放你們通行,但終究是落了口實。先生您怎么看?我想或有其他人也派人在暗中尋你們,陳瑜此舉并非少年意氣,此舉背后必有陳尚乃至整個文官集團授意。他們對玉衡宗這柄陛下新鑄的“刀”,忌憚已久。而且……”寧承安聲音低沉下去:
“他們需要抓住陛下的把柄,你們便是他們在政治上贏下陛下的籌碼!但陛下已經命令由我暗中尋找,若是他們朝中某些大臣或朝中當值者在城門‘撞上’你們,顯得有些刻意,所以陳瑜才會以‘游玩’的方式,帶著大批世家子弟,在城門‘碰巧遇見’此事。”
“嗯,按照你所說,”陸通明聲音沉穩而清晰,“陳瑜此次跳出來,絕非偶然,玉衡宗派人來尋,那就正中他們下懷,若是玉衡宗不來,我想他們也會讓我們進城,而后時刻關注我們動向,這是一次精心設計的政治試探。目的有三。
其一,試探玉衡宗在當今皇上心中的分量,以及玉衡宗的底線,看我們是否會公然踐踏朝廷法度,授人以柄;
其二,探查我們這個覆滅太虛宗的神秘人物,看我們究竟有何倚仗?是正是邪?探查行李,便是他們窺探虛實最直接,也是最明正言順的借口,若逼我們顯露一二,那他們計劃便達成一半;
其三,便是借機抹黑,將‘不守規矩’、‘威脅京城安全’的帽子扣在玉衡宗的頭上,在朝野間制造不利于我們的輿論。”
他端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繼續道:“陳瑜最后那句事關責任的話,更是陰毒。表面上是公事公辦,實則是將玉衡宗架在火上烤。若是你們強行帶走人,便是坐實了‘侍寵跋扈’、‘罔顧法度’的罪名;若是我們退讓讓他們查驗,玉衡宗的威信便蕩然無存。無論選哪條路,皆是飲鴆止渴,正中其下懷,為后續提供了絕佳的彈劾口實!他們需要的,正是這樣一個玉衡宗‘犯錯’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