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未接來電風(fēng)暴
- 過期諾言博物館
- 潘千憶
- 4258字
- 2025-07-15 00:09:04
上午十點(diǎn)多的陽光斜斜地穿過沒拉嚴(yán)實(shí)的窗簾縫隙,在眼皮上烙下一道溫?zé)岬牧梁邸E司燎賿暝鴱幕靵y的夢境里掙脫出來,頭痛欲裂。昨晚近乎徹夜未眠的后遺癥像灌了鉛,沉重地壓在腦袋里。
第一反應(yīng)是去摸手機(jī)。屏幕按亮的瞬間,卻被鎖屏界面猛地刺痛了雙眼——
未接來電(6)。
鮮紅的數(shù)字,觸目驚心地霸占著通知欄。手指點(diǎn)開,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是同一個歸屬地,但……兩個不同的陌生號碼。最近的一個是九分鐘前打來的,再往前推,分別是十分鐘、二十五分鐘前……時間間隔毫無規(guī)律,亂糟糟的,像打過來的人同樣心煩意亂。最早的一個,是八點(diǎn)多。
一個強(qiáng)烈的、帶著熱切期盼的念頭瞬間攫住了她——是朱懷瑾!
他昨天不是說今天要去學(xué)校嗎?這是借了誰的手機(jī)?這么早就開始打?那昨晚沒回消息……是因?yàn)樘哿酥苯铀藛幔?
所有的失落和EMO在這一刻被狂喜沖散,心臟像坐火箭一樣直沖云霄。指尖都有些發(fā)顫,想都沒想就對著最近的那個未接號碼撥了過去。
聽筒里傳來漫長而單調(diào)的“嘟——嘟——”聲。一聲,又一聲,在安靜的房間里清晰無比。心跳跟著那嘟嘟聲一起懸在空中。
無人接聽。
不放棄,又換了另一個未接來電的號碼再撥。
依舊是漫長的等待音,然后是冰冷的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滿腔的激動被這兩通未接澆了個透心涼,熱度從沸騰降到室溫,最后只剩下一點(diǎn)焦躁。大概是在上課吧……高三了,肯定管得嚴(yán)。自我安慰著,我有些沮喪地丟了手機(jī),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拖著沉重的身體爬起來洗漱。
臨近中午十一點(diǎn)多,飯香已經(jīng)飄進(jìn)房間。潘玖琴正在客廳幫著往桌上端菜,爺爺奶奶都坐在桌邊了,電視里播著午間新聞。就在這當(dāng)口,擱在臥室充電的手機(jī)——瘋狂震動起來!嗡嗡嗡的震音穿過門縫透出來,急切得像催命符。
心猛地一跳!來了!
顧不上爺爺奶奶奇怪的目光,潘玖琴幾乎是沖進(jìn)房間。屏幕上跳動著的,赫然是上午的的那個未接號碼!
來不及多想,指尖已經(jīng)滑開接聽鍵,甚至下意識湊近了話筒準(zhǔn)備說話。
“喂——?”
可朱懷瑾的聲音卻比我更快,像一股壓抑了太久終于爆發(fā)的熾熱巖漿,帶著滿滿的、幾乎要溢出來的委屈和焦躁,轟地一下燒了過來:
“怎么回事?怎么昨天聊得那么好,今天就要把我踹了嗎?”
那聲線低磁依舊,此刻卻像個炸了毛又手足無措的大型犬,質(zhì)問里裹著慌亂。
轟!
潘玖琴的臉?biāo)查g爆紅,一股熱氣直沖天靈蓋!握著手機(jī)的手心全是汗。爺爺奶奶就在幾步外的客廳!這怎么回?!心亂如麻,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快掛掉!不能被他們聽到!絕不能!
“嗯……那個……”潘玖琴捏緊了手機(jī),盡量壓低聲音,用最快的速度,最官方、最生硬、也最刻意冷漠的語調(diào)打斷他,“我在吃飯。不太方便。下午再說吧。”
不等他那邊有任何反應(yīng)——“嘟!”
電話被潘玖琴干脆利落地掛斷了。動作快得像是在躲避什么洪水猛獸。心臟在胸腔里狂蹦亂跳,震得耳膜都嗡嗡作響。完蛋了完蛋了!他肯定以為我故意掛電話!肯定以為我“踹”他了!昨晚沒回消息+今天掛電話+冷淡語氣……他會不會真的直接黑化啊!
幾乎是掛斷電話剛喘了口氣——嗡!嗡!那該死的震動又來了!同一個號碼!屏幕瘋狂閃爍。
我心都快跳出嗓子眼,想都沒想,秒掛!
沒幾秒——嗡!又來!
再掛!
嗡——嗡——
看著屏幕上第三次跳動起來的同一個數(shù)字,潘玖琴感覺自己要窒息了。不行,掛三次了,再掛他怕不是要炸了!可家里人都在外面……潘玖琴深吸一口氣,幾乎是視死如歸般再次接通。
“喂!”這次潘玖琴沒給他開口的機(jī)會,聲音壓到極限,又冷又硬,“說了在吃飯!聽不懂嗎?有什么話下午再說!掛了!”
“嘟——!”
連續(xù)掛斷三次加最后一次接通后的“冷酷宣言”,我站在原地,手里像捏著個燙手山芋,全身力氣都被抽走了。剛才強(qiáng)裝的冷漠瞬間崩塌,臉上火辣辣的燙,心里翻江倒海地慌。
完了……這下誤會徹底大了。那個在電話里委屈質(zhì)問“要踹我嗎”的聲音,那幾次被我生硬掐斷的忙音……完了完了。
食不知味地扒拉著碗里的飯,味同嚼蠟。爺爺絮絮叨叨說著什么一個字都沒聽進(jìn)去,滿腦子都是朱懷瑾那張臉此刻可能寫滿的陰郁和被欺騙的憤怒。好不容易熬到飯局結(jié)束,碗都來不及完全放進(jìn)水槽,就立刻沖回房間抓起手機(jī)。
再撥回去!必須馬上解釋清楚!
手指帶著點(diǎn)急切的顫抖按下了回?fù)苕I。聽筒里的長音像審判的鐘錘,一聲一聲砸在心坎上。還是沒人接!剛才被他瘋狂轟炸的那兩個號碼輪流撥,嘟嘟聲循環(huán)了幾輪,回應(yīng)的始終只有冰冷的忙音。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
潘玖琴點(diǎn)開短信,手指在虛擬鍵盤上翻飛,一個字一個詞地斟酌,又急又慌地編輯:
「剛剛我家里人在旁邊,說話不方便!我真不是故意掛你電話的!」「我上午一直在睡覺,手機(jī)設(shè)了靜音,真的沒聽到你的電話!」「那個冷淡語氣也是怕被家人聽到,裝出來的!你千萬別生氣啊!」
信息發(fā)出。焦灼地等待著。
下午的陽光被窗簾過濾,在房間里投下大片慵懶的光斑。潘玖琴躺在光線夠不到的陰影里,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床頭柜上的手機(jī)屏幕。一點(diǎn)鐘……兩點(diǎn)……兩點(diǎn)半……屏幕始終保持著它冷漠的黑,沒有任何消息提示,也沒有電話打進(jìn)來。
那顆從昨天深夜就開始懸著的心,被一次又一次的等待和失望搓磨,慢慢沉進(jìn)了幽暗冰冷的海底。各種猜測紛至沓來:他生氣了……徹底失望了……覺得我太麻煩……或者在學(xué)校遇到什么事了?
下午三點(diǎn)半剛過,手機(jī)屏幕像猝不及防被投入一顆小石子的沉寂水面,劇烈地亮了起來!
一個陌生的、歸屬地本市的號碼!不是上午轟炸我的那兩個!
是新的!心跳驟然復(fù)蘇,血液奔騰著涌上頭頂。潘玖琴幾乎是滾下床撲過去抓起了手機(jī)。
“喂?”
“是我!”話筒里傳來的聲音,帶著喘,帶著點(diǎn)少年人跑動后的微喘,還有藏不住的、仿佛陽光撕裂烏云般的興奮和笑意。背景聲是空曠的風(fēng)聲,隱約有模糊的遠(yuǎn)處哨聲和嘈雜人聲。
“朱懷瑾?!”我驚喜地確認(rèn),聲音拔高了好幾度,心臟被那熟悉的音色瞬間填滿,暖意彌漫,“你在哪?這誰的電話?”
“噓!小點(diǎn)聲!”他壓低了嗓子,像在分享一個驚天秘密,語氣里有掩飾不住的得意,“偷偷溜到操場邊了!用的我同桌的……智能手表!”他像是才喘勻氣,聲音里帶著點(diǎn)孩子氣的炫耀,“高科技吧!趁老師拖堂溜出來的……下課就十分鐘,趕緊打個電話!”他語速飛快,像怕時間跑掉。
“十分鐘?!”我驚呼,但立刻被這短短十分鐘里蘊(yùn)藏的“偷”來的歡樂所淹沒,“你……你上午給我打那么多電話干嘛呀?”語氣瞬間軟了下來,帶著心有余悸的后怕,“我上午真睡死了……還有你昨晚為什么沒有回我消息呀?”
“啊?你真沒聽見啊?”他聲音里的笑意更深了,像是心里一直壓著的一塊石頭落了地,無比暢快,“我以為……我以為你后悔了,不想接……還有昨晚騎車回去的時候騎車,手機(jī)摔掉地上壞了,看到你的信息但是就是回不了急死我了,所以大早上就給你打電話過去了。”那點(diǎn)委屈巴巴的調(diào)子又出來了。
“怎么可能!”潘玖琴立刻急吼吼地打斷,生怕他不信,恨不得對天發(fā)誓,“我起床一看六七個未接嚇?biāo)懒撕脝幔●R上就給你回過去了!沒人接!急得我飯都吃不下!后來你一直打,家里人在,我……我只能那么兇巴巴地說話……”聲音越說越低,帶著濃重的歉意,“嚇到你了吧?真對不起……”
電話那頭傳來他很輕、很輕的笑聲。不是之前那種低沉壓抑的笑,是真正從胸腔里溢出來的、明朗的、像是被陽光烘烤得暖洋洋的愉快笑聲。
“沒事……知道了。”他的聲音變得極其柔和,像羽毛拂過耳畔,“是……是怕你不理我……一上午課都沒聽進(jìn)去。”他頓了頓,聲線里揉進(jìn)一絲清晰的、難以掩飾的甜蜜,“現(xiàn)在……放心了。”最后三個字幾乎是氣音,帶著害羞的滿足,輕輕敲在潘玖琴心尖上。
陽光仿佛透過聽筒照了進(jìn)來,整個心房都亮堂堂暖融融的。潘玖琴幾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站在陽光下,微紅著臉,握著那小小的智能手表偷偷傻笑的樣子。所有的心慌意亂,所有的擔(dān)驚受怕,都在他這聲“放心了”里煙消云散。
時間變得格外珍貴又格外迅速。他們像偷到糖吃的小孩,東拉西扯,說了些什么內(nèi)容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聽著對方的聲音,感受著對方近在咫尺的氣息。隔著電流傳來那邊操場的喧囂似乎也成了甜蜜的背景音。
“……那邊那幾個!別扎堆!趕緊回教室!”遠(yuǎn)處模模糊糊傳來老師呵斥的聲音,背景里似乎還有幾個起哄的年輕男聲在大笑。
“靠!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朱懷瑾低罵了一聲,語氣懊惱又帶著笑,對著那邊吼,“滾!都滾遠(yuǎn)點(diǎn)!少聽人打電話!”那邊傳來更大聲的起哄和腳步聲跑開的聲音。
聽筒里只剩下更大的風(fēng)聲,和他明顯被弄得不好意思的、微微變重的呼吸聲。
“……我得回去了,”他聲音里帶著巨大的不舍,“要上課了……”
“嗯……”雖然知道就十分鐘,但結(jié)束得依舊讓人悵然若失。
“晚上……老時間?”他小聲確認(rèn)。
“嗯!等你!”
“……好。”
掛斷電話,屏幕暗下去。房間里重新恢復(fù)安靜,但那暖烘烘的氣息卻久久盤踞著不肯散去。臉還熱著,嘴角高高揚(yáng)起,壓都壓不下去。甜蜜的滿足感像漲潮的海水,將之前的失落和焦慮沖刷得無影無蹤。
晚上十點(diǎn)整。手機(jī)像忠誠的計時器,一秒不差地亮起來、震動起來。是他白天給潘玖琴打電話的那個號碼!
“喂?”幾乎是秒接,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雀躍。
“我……到了。”他的聲音立刻傳來,卻和平常截然不同。呼吸非常、非常的急促、深重,像剛跑完一場極限沖刺。話筒里傳來壓抑不住的、一下接著一下的粗喘,像是胸膛里裝了個破舊的風(fēng)箱,呼哧呼哧地費(fèi)力拉扯著空氣。隱約間,似乎還能聽到一點(diǎn)類似鞋底拖在地上的、笨重而不協(xié)調(diào)的摩擦聲。
潘玖琴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你怎么了?你跑過來的?聲音這么喘?”
“沒……沒事!”他立刻否認(rèn),但那粗喘暴露了一切。他深深吸了幾口氣,極力想壓下去,卻徒勞無功。呼哧……呼哧……每一聲沉重的喘息都清晰無比地敲打著耳膜,帶著一種令人心驚的費(fèi)力感。
隔著話筒,仿佛能看到他站在電話亭昏黃的燈光下,一手撐著電話亭冰涼的玻璃,一手握著聽筒,胸膛劇烈起伏,汗水順著額頭鬢角往下淌,劉海被汗?jié)耩ぴ陬~頭上,臉色可能因?yàn)閯×业拇⒑吞弁炊⑽l(fā)白。
“腿……”我猛然想起他的傷,“你膝蓋還沒好利索是不是?不能跑啊!”
“我……沒跑……”他還在嘴硬,又狠狠喘了兩大口氣,“我就是……著急……走得有點(diǎn)快……”
“朱懷瑾!”潘玖琴又急又心疼,幾乎想隔著電話線揪他耳朵。
就在這時,他那劇烈的喘息聲忽然停頓了半秒。背景里那些因運(yùn)動引發(fā)的雜音也在一瞬間凝滯了。
緊接著,他那把低沉磁性、還帶著劇烈喘息后特有的沙啞顫抖的聲音,像一枚滾燙的種子,用盡了所有殘余的勇氣,又輕又快地鉆進(jìn)潘玖琴的耳道:
“好……好想你。”
聲音不大,甚至因?yàn)榫o張和喘息而顯得有點(diǎn)破音和發(fā)虛。像投入湖泊的小石子,咕咚一聲,沉入寂靜的湖心。帶著少年人初涉情海特有的害羞和不管不顧的熱烈,清晰地在我腦海中炸開一片璀璨的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