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豐沒有說謊，如果不是半月前，忽而恢復了一些記憶，他真的只是一個一直活在自責中的普通人。

因為自責，所以不停地賺錢，想彌補對家人的虧欠。

因為自責，一次次將自己置于危險之中。

直到魂飛魄散，徹底消亡。

那些恢復的記憶過于陌生，所以，主導他的還是那個割裂又暴虐無度的陸豐。

突然，景七打斷了他對過去的沉淪。

“小叔！你相信因果嗎？世界上每一件事，每一個人，都有他的因果。你來自有你的因，別人沒有資格評判。”

“但行事，問心問己。”

這是景七死了之后才想清楚的事情。

人生在世，只有自己會永遠陪著自己，又何必去在意別人的看法，甚至為了別人的意見而改變自己。

陸豐，這么厲害的人，為什么要將自己困在一句批語中。

“我不在乎別人的看法。”陸豐手扶著輪椅，垂眸看著他的雙腿，“只是不想騙你。”

“你可以后悔。”

十世，已經夠了。

他的前方充滿了未知和危險，埋葬他一個就夠了。

“我不會后悔的，小叔，我會保護你的。”

景七眼底一片赤忱。她當然不會自戀認為她在陸豐心中很重要。對于陸豐這樣的人來說，真正重要的或許是那份婚書。

重要到仿佛是他和人間唯一的紐帶。

至于婚書上，另外一個人是誰，不重要。

所以為了穩住他，好聽的話不要錢一樣地往外蹦。

“你相信我，在外這么多年，我什么危險沒有見過。何況，你這么好，一點點危險算什么……”

陸豐眼底的陰霾在她的甜蜜攻擊下化去。

至于有幾分真，只有他知道。

……

“小七，你知道地府的一個傳說嗎？”

為了表示她真的不介意陸豐所說的危險，景七親自推著他到樓梯。守一幾人接過她手中的輪椅時，陸豐忽然道。

地府的傳說很多，但大多無稽之談，她沒興趣。

而且，地府的事情，陸豐怎么會知道。

景七糾結了幾秒，忽然想起來，玄門很多時候，會和地府打交道，所以有什么傳出，也正常。

她思考的這幾秒，陸豐已經說起了那個傳說。

“曾經有一位將軍，年少受到繼母磋磨，過得很不好。后來他遇到了一位叫姜嫵的女子，陪著他，從尸山血海走到鎮國將軍的高位。將軍請旨求婚，卻遭到了姜嫵的拒絕，她不愛將軍，后更是以死明志……你猜，將軍做了什么？”

“……放了姜嫵？”

陸豐笑了。

“不對。小七怎么能和姜嫵一樣殘忍。”

她怎么殘忍了？

不愛了，就放手。

“他身處地獄，姜嫵是他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早在姜嫵留在他身邊的那天開始，那位將軍就從沒想過要放手。所以，姜嫵可以死，但不能離開他。”

“……姜嫵死了？”

“……將軍令南疆蠱人將她的尸骨濃縮成指節大小，開刀，藏入了他的肋下。”

這傳說是瞎說的吧。

開刀，還把東西藏入體內。

這將軍后來一定死于傷口感染。

景七忍不住在心底吐槽，抬眼，卻發現陸豐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立即正色。

“小七覺得將軍太殘忍了？”

景七看了他一眼，沒有直接回答：“世間事，自有因果評定。”

“罷了，”陸豐看著她，緩緩笑了，平淡的語氣下，壓著不可為人知的偏執，“我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我和那位將軍，是一樣的人。”

“或者說，我比他更狠。我的東西，就算成了一縷魂魄，我都不會放過。”

男人明明還是之前的姿勢，但他身上的氣勢卻驟然變了，如潮水一般涌向景七，壓得她心口一滯。

景七不自覺地想后退，硬生生壓住。在陸豐的注視下，點了點頭。

這時，她才明白過來——

或許剛剛飯桌上的陸豐，才是她的錯覺。

“小七乖，知道就好。好好休息，網絡上的事情不用擔心。”

輪椅上的男人又恢復了之前的溫朗如星月的模樣，用一貫柔和的語氣叮囑她。

景七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直到樓上傳來關門聲，她才軟下身來。

她之前是不是失了神志，才會覺得一個財團的掌權人是一只怯懦敏感、需要關懷的大狗狗。

這明明是一只偏執陰狠的狼。

就不該救他。

對陸豐的認知被顛覆后，夢里，都是他的影子。

景七夢見三個月后，她魂歸地府，陸豐找到她后，將她的尸骨銼骨揚灰……最后，追到了地府，陰狠地看著她，讓她履行承諾，否則就要將她扔到無間地獄。

醒來后，全身酸痛，仿佛真的被銼骨揚灰了一般。

“劉春華的魂魄，依舊沒找到？”

[不僅是劉春華，還有之前的王媽，也不在冊。]

“地府不追究？”

[沒有。你要小心，景家，不對勁。]

魂魄丟失是大事，為什么地府反應如此平淡。

[最近，黃泉不太平……丟的鬼，很多。]

“又裂開了？”景七震驚，她這幾天確實沒怎么看養護手冊，不知道這件事，“什么原因造成的？”

[黃泉路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裂開，所以才需要黃泉養路工。]

“怎么可能無緣無故。人間的路壞了，可能是受到了地震、雨水影響，都是路，黃泉路壞了，怎么會沒有原因？”

[……天意吧。]

生死簿想說是天道的意思，發現說不出來，換了一個說法。

景七無語，老天爺還管這個嗎？

“請相信科學好嗎？就算是天意，幾百年來，只要有心，早把規律摸清了。一般規律，就是科學。”

生死簿沉默半晌，僵硬轉移話題。

[昨晚，景榮找你，被陸豐攔在莊園外了。]

景七洗漱好，拉開衣柜，發現里面都是她尺碼的衣服，上面的暗紋，細看和陸豐身上的一致。

她沒有多想，穿好，下樓。

楊姨已經準備好了早餐，桌前，只有她和守二。

“小叔呢？”

“陸小少爺昨日被人捉弄了，老宅那邊非說是先生的緣故，一大早讓他過去。”楊姨不忿道，“以前，我們先生多靠近一步老宅，都怕得要死。怎么，今日不怕了。”

陸家？

陸豐不會受了欺負，然后一言不合就毀天滅地吧？

“還不是因為那位作死，被辰星小姐診斷出不舉。現在，沒臉見人呢。”

景七觀察了一番守二，見他表情異動，但最終沒說什么。

而觀楊姨，是真的不知道她的身份。

景七覺得有些意外，守二沒有將她的身份告訴陸豐。

楊姨走后，景七問他原因。

守二立即躬身，“小姐，先生說了，我以后是你的人，只聽命于你。小姐可是不信我，我可以——”

“我信。”看他那副激動的樣子，景七擔心他下一秒就要以死明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