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出問題了？”組長心里一緊。這批錐形火車輪可是重點項目，關系到廠里的聲譽和效益，半點馬虎不得。

“不是有問題，是太沒問題了！”年輕技術員激動地指著數據，“您看，這第二批鍛造出來的五個輪子，所有關鍵尺寸，包括內圓直徑、外圓直徑、錐度、踏面寬度、輪緣高度……跟我們記錄的第一批的數據，完全一樣，小數點后兩位都找不出任何偏差！”

“什么？！小數點后兩位都沒有偏差？”組長一把奪過記錄本和卡尺，親自上手復核。他蹲下身，仔細地測量著每一個關鍵點，眉頭越皺越緊，最后猛地站起身，倒吸了一口涼氣。

“嘶——真的分毫不差！”他喃喃自語，看向不遠處那個仍在揮汗如雨的身影，眼神里充滿了敬畏，“這簡直是機器精度啊！知道他厲害，這么年輕就上了六級工，沒想到能厲害成這樣，難怪那天考核的老師傅一直感慨他太年輕了一點，不是感慨他這么年輕能成為六級工，而是感慨他太年輕了沒辦法給他評八級工！”

其他幾個技術員也圍了過來，看著那幾組幾乎是復制粘貼的數據，一個個面面相覷，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們都是搞技術的，自然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鍛造，尤其是這種大型復雜件的自由鍛造，本身就存在著大量的變量。加熱溫度的微小差異、鋼材內部成分的不均勻、錘頭落點和力度的細微偏差、冷卻過程中的收縮……這些因素都會導致最終成品尺寸出現波動。能把誤差控制在允許的公差范圍內，就已經算是高手了。

像趙愛國這樣，連續鍛造出十幾、二十個形狀如此復雜、精度要求如此之高的錐形火車輪，而且每一個的數據都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一樣，完全超出了他們的認知范疇。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技術好了，這簡直有點玄學了！

“怪物，真是個怪物……”一個技術員小聲嘀咕了一句，立刻引來了其他人的點頭認同。

趙愛國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打上了“怪物”的標簽。他剛剛完成了手頭這個輪子的最后一道塑形工序，示意徒弟將其挪到冷卻區，然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抬手用胳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正準備找個地方坐下歇歇腳，喝口水，眼角的余光卻瞥見旁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

這人約莫四十歲出頭的年紀，穿著一身相對干凈整潔的藍色工裝，但款式和料子似乎比普通工人的要好一些。

最顯眼的是他臉上架著的一副黑框眼鏡，鏡片后面是一雙溫和而充滿探究意味的眼睛。在這個年代，這副眼鏡幾乎就是身份的象征。

楊工，楊志遠。軋鋼廠唯一的正牌工程師，大學畢業生，是廠里技術人員金字塔尖的存在。平時大多待在技術科辦公室或者實驗室里和圖紙、數據打交道，很少會親自下到這煙熏火燎、噪音震天的鍛工車間來。

“楊工？您怎么來了？”趙愛國有些意外，連忙打招呼。雖然他是六級鍛工，論工資級別不比一些老技術員低，但工程師的分量，那還是完全不同的。

楊工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推了推眼鏡，語氣里帶著明顯的欣賞：“小趙師傅，我可是站在這兒看半天了。你這手絕活，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嘆為觀止啊！”

他的目光落在旁邊那排等待檢測的火車輪上，眼神里閃爍著專業人士看到杰作時的光芒：“剛才技術組那邊的數據我也看了一眼，純手工鍛造，連續兩批產品，數據一致性高得驚人。說實話，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很難相信這是純粹靠手工鍛打出來的。”

面對廠里技術權威的夸贊，趙愛國心里自然是有些得意的，畢竟誰不喜歡被認可呢？但他面上還是保持著一貫的謙遜：“楊工您過獎了，這都是大家伙兒配合得好，加熱、搬運，每個環節都不能出錯。”他習慣性地把功勞分攤給團隊，這是他在這個時代生存的智慧之一，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他懂。

楊工笑著搖了搖頭：“團隊配合固然重要，但核心的技術還得看你這個主錘。小趙師傅，你不用謙虛，你的技術水平，全廠都是有目共睹的。”

頓了頓，楊工的語氣變得認真起來，他看著趙愛國，仿佛在審視一塊璞玉：“小趙師傅，說句實話，我覺得以你的能力，一直待在鍛工這個崗位上，有點屈才了。”

“嗯？”趙愛國心里微微一動，抬眼看向楊工。

只聽楊工繼續說道：“你的手藝沒得說，這錐形火車輪就是最好的證明。但更難得的是，我發現你對‘形’的理解和把握，遠超一般的工人師傅。甚至可以說，你天生就對三維構建有著敏銳的直覺。”

趙愛國心中暗笑，什么直覺，那是“亂披風錘法”自帶的精確控制好不好？不過他當然不能這么說。

楊工沒等他回應，接著拋出了一個重磅炸彈：“小趙師傅，你有沒有想過，換個崗位，來我們技術科，做一名技術員？”

這話一出口，整個車間都安靜了幾秒，隨后嗡嗡嗡的討論聲就出來了，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但沒有人發出更大的聲音，這時候的主角是趙愛國和楊工，作為廠里第一個可能從工人轉技術員的人，大家都想知道趙愛國的選擇。

大家都豎起了耳朵，聚精會神的聽兩人交流。

“技術員？”趙愛國愣了一下。

這跨度可有點大。工人是工人，技術員是干部身份，而且技術員的知識需求擺在那，發展前景和潛力，是鍛工沒法比的。

“對，技術員。”楊工肯定地點點頭，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信心，“你放心，只要你點頭，調動的事情我去跟廠長說，我親自寫推薦報告，保證給你辦得妥妥當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