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丞梁子春大概分管農(nóng)業(yè)，不由問道：“敢問貴使，何謂農(nóng)學(xué)？貴使讀書不是學(xué)五經(jīng)嗎？”

張明回道：“當(dāng)然要學(xué)五經(jīng)。梁贊府有所不知，我國十分重視教育，各級官府皆要開辦學(xué)校。我國學(xué)校，分為小學(xué)、中學(xué)、大學(xué)。無論王侯將相子弟，無論出身士農(nóng)工商，從小就需要到學(xué)校上學(xué)，張某也不例外?！?

贊府為當(dāng)時對縣丞的尊稱，如同尊稱縣令為明府。

張明又道：“我國同時重視各類學(xué)科，既教授孔孟儒學(xué)，也教授諸子百家。舉凡經(jīng)學(xué)、文學(xué)、史學(xué)、數(shù)學(xué)、農(nóng)學(xué)、醫(yī)學(xué)、工學(xué)等等，只要對國計民生有裨益者，都是學(xué)問，都要專門開科傳授。”

許伏念嘖嘖稱奇，問道：“莫非貴使都學(xué)過這些？”

張明道：“小學(xué)和中學(xué)不分科，屬于基礎(chǔ)知識，每個學(xué)生都要學(xué)習(xí)。大學(xué)則要分科，在下不才，四年大學(xué)，修的是農(nóng)學(xué)。”

一直側(cè)耳傾聽的孫淑容插嘴問道：“啊，學(xué)四年農(nóng)學(xué)？種地有什么好學(xué)的？”

張明笑道：“民以食為天，農(nóng)業(yè)是關(guān)乎國計民生的第一等事務(wù)，寫不了詩賦文章不要緊，沒糧吃是要死人的?！?

宋儀比較執(zhí)著：“請教貴使，閣下修習(xí)農(nóng)學(xué)，與必須回到華夏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張明嘴角上翹：“敢問宋主簿，當(dāng)今中華，主要糧食產(chǎn)量能有多高？”

宋儀道：“這個，江南稻米，畝產(chǎn)三百斤左右，北方小麥，大約兩百斤，粟米比小麥稍多一些。”

老宋其實有些吹牛，這些都是上田的豐年產(chǎn)量，代表不了平均數(shù)字。

張明微微一笑：“張某這幾年大學(xué)，未曾虛度，與導(dǎo)師和同學(xué)培育出幾種適合華夏中土種植的高產(chǎn)作物。產(chǎn)量嘛，不敢多說，正常年景，十倍于小麥粟米總是有的?！?

語聲未落，案幾坐榻一陣響動，老宋老梁小許都已據(jù)案站起，神色激動無比。劉家夫妻和萬斛老道雖說還坐著，震驚與激動也是寫滿臉上。

宋儀張了張嘴，還是問道：“敢莫貴使已將這些糧種帶來？”

張明大義凜然：“即便張某跌入海中，也要將這些寶貝種子頂在頭上！”

說著，他就要起身。

萬斛老道已有所悟，他興奮地對張明道：“郎君親歷艱險，攜良種回到中土，必將造福黎首，澤被萬民，功德無量，功德無量啊！”

見張明作勢欲起，一把拉?。骸袄删沧哪茏屇闫鹕怼！比缓鬀_外面喊道：“二呂，三品，四田！三個混球，快滾進來！”

這仨徒弟就在寅賓館外面馬廄里蹲著，與何里正愉快玩耍。院里官人娘子們與張郎君談話，他們可不敢待在里邊。

這會忽聽得師父叫喚，趕忙往院里跑去。

何順趕著驢車與張明聊了一路，只覺得這位郎君出身高貴，卻能這般親和，令他十分好感。

直到縣尊縣尉他們出現(xiàn)，才知道與自己同行了一路的張郎君，原來是外國皇子，更感覺祖墳都在冒青煙。

等縣尊他們和張郎君擺開陣仗開始會談，他便與鐘二師兄弟蹲在馬廄閑聊，突然萬道長一聲斷喝，師兄弟滾進院里，這才想起此來目的，一拍大腿：“東泰村還有九條命案呢，這可如何是好？”

老道見徒兒們進來，說道：“你們?nèi)齻€過來，郎君有事讓你們做?！?

張明暗暗感激老道，如果自己事事親為，顯得有些失了身份。道長喚三個徒兒過來，臨時充作自己的下人，當(dāng)然自己絕不會真的把他們當(dāng)做下人看待。

師兄弟忙向張明行禮道：“請郎君吩咐。”

張明說道：“鐘二兄不必勞動，三品四田就行。到東屋里，拿點東西過來，就是那兩個袋子，好像蛇皮那樣的，對對，不是那個塑料袋?！?

二人剛要抬腿，張明又道：“再拎一個箱子出來，那個黑色的箱子，對，不是合金的那個，是黑色的，四田知道的。”

三品四田跑去東屋，拎出兩個蛇皮袋和一個行禮箱，放到張郎君身邊。

張明把兩個蛇皮袋提到案幾上，邊解開其中一個扎口繩，把袋口往外翻開，邊說道：“這是張某帶來的一些糧食和蔬菜種子，據(jù)我國書籍記載，其中多數(shù)品種，華夏中土三百年前應(yīng)該還沒有?！?

“請先看這個，這是一種高產(chǎn)糧食作物，名喚紅薯?？缮裕墒斐?，可水煮，可火烤，還可曬干之后制取淀粉，做成粉條，做成粉皮。一言以蔽之，一季紅薯半年糧，莖葉也能飽肚腸。”

“我國之民如遇災(zāi)荒之年，皆能賴以生存，我今帶來，獻與當(dāng)今天子。這種糧食十分高產(chǎn)，正常的畝產(chǎn)能有兩三千斤，最高．．．．．．”

眾人早都站起，探頭看著袋子里的東西，聽張明說畝產(chǎn)兩三千斤，又聽還有最高，都不知道該說什么。

張明頗為云淡風(fēng)輕：“此作物帶來中土種植，土壤肥料皆與我國不同，某不敢說會有多高產(chǎn)量。但在我國，紅薯產(chǎn)量，三四千乃至五千斤很平常，最高嘛，看土壤、水肥，還有病蟲害防治，總之，做好這一切，單產(chǎn)可以達到八千至一萬斤！”

張明話音未落，只聽得撲通幾聲，劉德行夫妻跌坐胡床，梁子春扶案呆立；宋儀與萬斛直接歪倒。

宋儀爬起來，老淚縱橫：“張郎君，張大王，你，你為何不早來二十年？十年也行??！怎能死掉那多人？”

宋儀邊哭邊絮叨：“前隋大業(yè)之初，東萊郡領(lǐng)縣九，有戶九萬零三百五十一，即墨縣就有戶一萬零二百三十三，口五萬八千一百有余。而今，我即墨縣，只有戶兩千一百二十，口一萬一千三百，平白地減了八成，八成戶口啊！”

眾人給他哭得都是心中悲傷，臉上凄然。

劉德行勸道：“宋老，且收悲聲，那時昏君當(dāng)?shù)?，天下大亂，既有天災(zāi)，更有人禍。而今國朝新立，圣天子在位，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又兼張貴使帶來這等高產(chǎn)食糧，天下大治立等可期啊。”

宋儀收了哭聲，擦擦眼淚：“明府說的是，我等即將看到天下大治，何等幸事也。”他又對張明施禮道，“老朽失態(tài)了，貴使勿怪?！?

張明鄭重回禮：“一國或一地，短短時間，人口銳減八成，張某只在后漢三國史書中見過。讀魏武帝《蒿里行》中詩句：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只覺不寒而栗，這是何等難以想象的凄慘境地！宋先生更是親身經(jīng)歷，心中自然難抑悲傷，張某感同身受。”

宋儀說道：“感謝貴使帶來此等神糧，萬千生民無憂矣?！蓖蝗?，他一把抓住張明的胳膊，瞪大雙眼問道：“貴使，你剛才所言俱是真的嗎？莫不是虛言誆騙，這紅薯真有這般產(chǎn)量？”

唐朝眾人又提起了心臟，都目不轉(zhuǎn)睛地看向張明，靜待回答。

張明呵呵一笑：“宋先生，張某說這種虛言對自己有什么好處？我今不遠(yuǎn)萬里來到中土，覲見天子，獻上國禮，天子大約不會虧待與我。我又何必夸大紅薯產(chǎn)量？”

“明年春種秋收，一切自見分曉，如果到那時，連我說的兩三千斤都達不到，豈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張某這樣說，已經(jīng)不是畫蛇添足，而是自掘墳?zāi)拱　！?

眾人一聽，松了口氣，心道此言不假。

宋儀對張明深深一揖：“老朽孟浪，貴使勿怪。老朽乍聽貴使說起這、這紅薯產(chǎn)量如此之高，怎能不大喜大悲?！?

張明忙扶起宋儀：“宋先生不必如此，張某明白先生之心?！?

孫淑容指著另一個袋子，試探著問道：“敢問貴使，這里也是高產(chǎn)種子嗎？”

張明解開扎口繩，先拎出一個鼓囊囊的牛皮紙袋，放在一邊，指著蛇皮袋對眾人道：“諸君請看，此物名喚馬鈴薯，一般叫它土豆?！?

眾人伸長脖子看去，這種作物，形狀與那紅薯類似，只是這是黃色圓的，那紅薯是紅色長的。

張貴使清清嗓子道：“這土豆，好種植，易成活，耐旱又耐寒，土地貧瘠一些也能種。能煮著吃，能烤著吃，更能切片切絲做菜，還能加工成薯片薯條?！?

“四田，早上你吃的那個小條條，就是劉小娘子讓你蘸著甜醬吃的那個，就是這土豆做的?！?

莊四田驚嘆道：“就是這個土豆做的嗎？真是我一輩子都沒吃過的好東西！”

眾人哈哈大笑，萬斛老道寵溺地打了小徒弟一記脖摟，笑罵道：“你這小混蛋，狗大的年歲，敢說一輩子?！?

張明笑道：“哈哈，今后讓你吃到不想吃?！?

莊四田道：“郎君，四田吃一輩子都吃不夠?！?

張明似是在回憶著，深情說道：“好，我也愛吃呢。土豆燒肉，土豆黃燜雞，酸辣土豆絲，干鍋土豆，吃不夠，真的吃不夠。”

唐朝諸人聽得興趣盎然，心道這些用土豆做的菜必定好吃，要不張貴使為何這般念念不忘？

宋儀道：“敢問貴使，只是有一樣，貴使還未曾說明，這土豆產(chǎn)量如何？”

張明拍拍額頭，說道：“土豆產(chǎn)量與紅薯差相仿佛，一般也要三千斤以上，最高也有可能七八千斤?！?

又是一片吸氣之聲，宋儀和萬斛差點又要歪倒，幸被許伏念與鐘二扶住。

張明很是無辜，萬一這兩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子當(dāng)場有啥意外，自己豈不是罪莫大焉。

他打開牛皮紙袋，里面是一個個塑料自封袋，裝的都是經(jīng)濟作物與蔬菜種子。他把這些種子一一展示，詳說種植收獲，細(xì)述產(chǎn)量用途，聽得眾人如醉如癡。特別是玉米、花生和棉花，更是又引得萬宋二人老淚漣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