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掌柜臉上的表情，在短暫的驚愕之后，迅速被一種更加復雜的、混雜著審慎和一絲難以置信的神色所取代。他沒有立刻回應萊安，而是邁步走上前，湊近那只還在微微散發著熱氣和刺鼻氣味的坩堝。

深褐色的膏狀物看起來毫不起眼，甚至有些惡心，那股強烈的、類似氨氣混合著硫磺的味道更是讓人忍不住皺眉。但錢掌柜久在當鋪打滾，見過的稀奇古怪的東西多了去了，他更在意的是這東西的實際效果。

“你說這是強效除銹劑？”他抬起頭，銳利的目光再次鎖定萊安，仿佛要從他疲憊卻明亮的眼睛里，看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心虛，“口說無憑。效果如何，總得試試才知道。”

萊安點了點頭，強撐著虛弱的身體站直：“當然。效果，您可以親自驗證。”他的聲音沙啞，但語氣卻異常肯定。系統出品，必屬精品——哪怕是低配版，也絕對比這個世界普通的除銹劑要強得多。

錢掌柜不再多言，轉身對門口探頭探腦、同樣一臉好奇的伙計吩咐道：“去庫房，把前幾天收來的那把銹蝕最嚴重的騎士長劍拿過來。”

“是，掌柜的！”伙計應了一聲，連忙轉身跑開了。

很快，伙計就抱著一把看起來頗有年頭的長劍，小心翼翼地走了回來。那把長劍的劍鞘早已不知所蹤，整個劍身，從劍格到劍尖，幾乎完全被厚厚的、暗紅色的銹跡所覆蓋，只有在某些邊角處，還能隱約看到一絲金屬原本的寒光。劍格和劍柄的金屬部分也同樣銹跡斑駁，看起來就像一塊剛從土里挖出來的廢鐵。

“掌柜的，就是這把。”伙計將長劍橫放在旁邊的另一張稍微干凈些的木桌上。

錢掌柜走上前，用手指在那銹跡斑斑的劍身上敲了敲，發出沉悶的聲響。他皺了皺眉：“這把劍，原本材質不錯，可惜荒廢太久，銹得太厲害了。之前用我們常用的除銹液泡過，效果甚微。正好，就用它來試試你這‘寶貝’吧。”

他的語氣中依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但眼神卻變得專注起來。

萊安沒有在意他的語氣。他走到桌邊，看著那把幾乎被銹蝕吞噬的長劍。他知道，這是錢掌柜對他的最后考驗。成敗，在此一舉。

他拿起之前用來攪拌硫磺的鐵勺（他剛才已經用布擦拭干凈了），從坩堝里小心地挖起一小塊深褐色的膏狀物。膏體的質地比他想象的要粘稠一些，散發出的氣味也更加濃烈了。

“先生，請注意。”萊安提醒道，聲音因為疲憊而有些虛弱，“這除銹膏效果強勁，但也帶有一定的腐蝕性，最好不要直接用手接觸。涂抹后稍等片刻，再用粗布擦拭即可。”

他的提醒，讓錢掌柜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這份謹慎和對產品特性的了解，再次印證了萊安并非信口開河。

萊安不再多言，屏住呼吸，將那一小塊除銹膏，輕輕地涂抹在長劍劍身靠近劍格的一小段區域。他涂抹得很均勻，薄薄的一層，覆蓋了大約三指寬的范圍。

滋……滋滋……

幾乎就在膏體接觸到銹跡的瞬間，一陣細微的、如同酸液腐蝕金屬的嘶嘶聲響了起來！被膏體覆蓋的那一小塊區域，厚重的銹跡表面開始冒出極其細小的氣泡，顏色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發生變化，從暗紅逐漸轉向一種更深的、近乎黑色的濕潤狀態！

那股刺鼻的氣味也變得更加強烈了！

站在旁邊的伙計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捂住了鼻子，眼中充滿了驚訝。他從未見過哪種除銹劑能有如此立竿見影的效果！他們當鋪常用的那種除銹液，需要將器物浸泡很久，效果還時好時壞，哪里像眼前這樣，涂上去就有如此劇烈的反應？

錢掌柜也瞪大了眼睛，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傾了傾，目光死死地盯著那塊正在發生變化的劍身區域。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些原本堅固附著在金屬表面的銹層，正在被那不起眼的褐色膏體快速地分解、軟化！

這……這效果也太驚人了吧？！

萊安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雖然系統給出了配方和效果說明，但這畢竟是他第一次實際應用。看到如此顯著的效果，他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一半。

大約過了一兩分鐘，那細微的嘶嘶聲漸漸減弱，氣泡也不再冒出。被涂抹區域的顏色穩定在了那種深邃的、濕潤的黑色。

“應該可以了。”萊安輕聲說道。

錢掌柜立刻拿起旁邊伙計準備好的粗布，小心翼翼地在那塊被涂抹過的區域用力擦拭起來。

隨著他的擦拭，奇跡發生了！

那層被軟化的、深黑色的銹蝕物，如同污泥般被輕易地擦掉！而在那污泥之下，露出的竟然是……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幾乎看不到絲毫銹跡的劍身！

雖然因為年代久遠和之前的銹蝕，金屬表面并非光亮如新，還殘留著一些細微的麻點和歲月的痕跡，但比起旁邊那厚重粗糙、暗紅一片的銹跡，簡直是天壤之別！那裸露出來的金屬質感，那種屬于精鋼的、內斂而鋒利的氣息，清晰地宣告著這把劍原本的不凡！

“嘶——”

旁邊的伙計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看向萊安的眼神已經從最初的好奇變成了震驚和……一絲敬畏。

錢掌柜也停下了擦拭的動作，他用手指輕輕撫摸著那塊重見天日的、冰冷的劍身，感受著那光滑的觸感，又對比著旁邊依舊銹跡斑駁的部分，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震驚、難以置信、狂喜……最終，都化為了一種看向萊安的、帶著灼熱和精光的眼神！

“好！好東西！果然是強效除銹劑！”錢掌柜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有些顫抖，“不！這效果，比市面上那些所謂的‘強效’除銹劑，還要好上數倍！簡直……簡直是化腐朽為神奇！”

他看向坩堝里剩下的那些褐色膏狀物，眼神如同看到了閃閃發光的金幣。這東西如果運用得當，不僅能讓他保養庫房里那些蒙塵的寶貝，甚至……可以作為一種高價值的商品出售！

他再次看向萊安，這一次，眼神中再也沒有了之前的懷疑和輕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毫不掩飾的欣賞和……算計。

“年輕人，你叫什么名字？”錢掌柜的語氣變得和緩了許多，甚至帶上了一絲刻意的親近。

“萊安。”萊安平靜地回答，心中卻暗自警惕。他知道，自己展露出的價值，已經引起了對方的重視，但這未必是好事。他現在只想盡快拿到錢，離開這個地方。

“萊安……”錢掌柜點了點頭，似乎在咀嚼這個名字，“好，很好。萊安，你這次煉制的除銹膏，我很滿意！非常好！”

他直起身，對著旁邊的伙計吩咐道：“去賬房，取二十個銀幣來。要成色足的！”

“是！”伙計連忙應聲，用一種全新的、帶著敬畏的目光看了萊安一眼，然后快步跑了出去。

錢掌柜轉過身，從自己懷里掏出了一個小小的、用絨布包裹的東西，遞向萊安。

“這是你的袖扣，物歸原主。”他的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與之前那副精明冷漠的樣子判若兩人，“我們‘誠信當’，向來是講信用的。”

萊安默默地接過那個小小的絨布包，打開，里面靜靜躺著的，正是那枚銀質袖扣。失而復得，讓他心中微微松了口氣。這不僅僅是一枚袖扣，更是他換取生機的籌碼，也是他完成這次交易的見證。

他將袖扣小心地收好，放進禮服內側那個破損的口袋里。

就在這時，伙計捧著一個沉甸甸的小錢袋回來了。

“掌柜的，二十個銀幣，點點？”

“不用點了。”錢掌柜接過錢袋，直接遞給了萊安，“萊安，這是你應得的。二十個銀幣，一個子兒不少。”

沉甸甸的錢袋入手，那冰涼而真實的觸感，讓萊安幾乎有些眩暈。饑餓、疲憊、失血……身體的虛弱在這一刻仿佛被放大了數倍，但他心中卻涌起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暖流。

二十個銀幣！還有贖回的袖扣！他成功了！他用自己的知識和雙手（以及系統的輔助），在這個陌生的、危險的世界里，堂堂正正地賺到了第一桶金！這筆錢，足夠他解決眼前的燃眉之急，甚至還能為他下一步的計劃提供一些支撐！

“多謝。”萊安接過錢袋，聲音依舊沙啞，但語氣真誠了許多。無論對方之前如何壓榨他，至少在最后，還算是信守了承諾。

“呵呵，不必客氣，這是你應得的。”錢掌柜笑瞇瞇地看著他，眼中精光閃爍，“萊安小兄弟，我看你年紀輕輕，就有如此煉金天賦，前途不可限量啊。不知……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有沒有興趣……留在我們‘誠信當’幫忙？待遇方面，好商量！我保證比你自己在外面闖蕩要強得多！”

終于來了。

萊安心中早有預料。對方見識了他的能力，自然想要將他留下，為己所用。

留在當鋪？做一個被控制的煉金工具人？

萊安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他有神級煉金系統，他的目標絕不僅僅是煉制一些除銹劑。而且，這個錢掌柜看起來精明無比，留在他身邊，無異于與虎謀皮，自己的秘密也很難保全。

更何況，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提升實力，改變炮灰的命運，甚至……找到那個導致原主悲劇的幕后黑手！他不能被困在這一方小小的當鋪里。

“多謝掌柜的好意。”萊安不動聲色地后退了半步，拉開了一點距離，“不過，我還有些私事需要處理，暫時沒有長留的打算。”

他的拒絕雖然委婉，但態度卻很堅決。

錢掌柜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但很快又被笑容掩蓋。

“呵呵，人各有志，我不強求。”他擺了擺手，顯得十分大度，“不過，‘誠信當’的大門，隨時向萊安小兄弟敞開。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幫忙的，或者……煉制出了什么好東西，都可以來找我。價格方面，我一定給你個公道！”

這是在示好，也是在為未來的合作留下伏筆。

“一定。”萊安點了點頭，沒有過多承諾。他只想盡快離開。煉金的過程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和體力，他現在感覺自己隨時都可能暈倒。

“那么，我就先告辭了。”萊安微微欠身，算是行了個禮。

“好，慢走，不送。”錢掌柜點了點頭，目光深邃地看著萊安轉身離去。

萊安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出了那間彌漫著刺鼻氣味的簡陋工坊，穿過堆滿雜物的天井，再次回到了當鋪的前廳。

前廳的光線依舊昏暗，空氣依舊沉悶，但萊安的心情卻與來時截然不同。

他不再是那個身無分文、走投無路的落魄少年。他手里攥著沉甸甸的二十個銀幣，口袋里放著贖回的母親遺物，更重要的是，他證明了自己的價值，也找回了一絲在這個世界立足的信心。

他沒有在前廳停留，徑直朝著大門走去。門口那兩個護衛依舊站在那里，但當萊安走過時，他們的目光中，似乎少了幾分之前的輕視，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好奇。大概是里面的伙計已經把剛才發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傳了出來。

萊安推開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門，重新走到了外面的街道上。

明亮的陽光（雖然依舊有些陰沉）照射在身上，讓他有些不適應地瞇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