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晏王府。

紅燭高照，晏王府正廳里彌漫著沉水香與藥香交織的氣息。

云曈垂眸望著青磚地上兩人的影子——

她的嫁衣裙擺與蕭硯亭的玄色蟒袍衣角相隔三寸，像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新人拜高堂——“

“王爺，該飲合巹酒了。“

喜娘捧著纏紅繩的匏瓜，聲音發(fā)顫。

蕭硯亭漫不經(jīng)心地接過，指尖在杯沿輕輕一叩。

“好孩子，快起來。“

一雙布滿劍繭的手托住她的手肘。

抬頭時，云曈對上一雙與蕭硯亭極為相似的眼睛——蕭硯亭父親蕭邱眼角已有細紋，卻掩不住沙場武將的銳利。

這位鎮(zhèn)北侯竟親自離席來扶她，驚得旁人倒吸冷氣。

“硯亭性子冷，你多擔待。“

蕭邱將一枚溫熱的和田玉塞進她掌心，低聲道：“這是硯亭母親留下的，說給未來兒媳。“

玉上纏著褪色的紅繩，繩結(jié)打是北境軍中特有的“同心扣“。

云曈指尖一顫——十四歲隨父赴北境采藥時，她曾見軍醫(yī)用這種繩結(jié)固定斷骨。

“父親倒是殷勤。“

蕭硯亭突然橫插進來，不著痕跡地隔開兩人。

他指尖擦過云曈手背，帶走了那枚玉佩。

云曈瞥見他用袖口掩住玉佩的動作，頓時了然——玉上有不能示人的標記。

“老身瞧瞧新婦。“

檀木杖叩地的聲響讓喜堂瞬間寂靜。

蕭家祖母的白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發(fā)間卻簪著枚陳舊的銀針——云曈瞳孔驟縮，那是師父獨有的“鎖魂針“形制。

“這味道...“

白發(fā)蒼蒼的她突然抓住云曈的手腕，“像極了沫小妹調(diào)的【雪里春】。“

云曈心頭劇震，沫小妹正是她師父沫瑤的閨名，而【雪里春】是師門獨傳的香薰方；正因今日新婚，特意涂了點在頸間。

她感到蕭邱正若有所思地望過來，連忙低頭掩飾眼中的波動。

“母親怕是記錯了。“

蕭邱笑著打圓場，“沫小妹三年前就云游去了，況且與這丫頭也毫無交集。“

蕭老夫人渾濁的眼中精光一閃，枯枝般的手指卻不肯松開：

“當年沫小妹跟著她那個太醫(yī)署的相好...“

話未說完，蕭硯亭突然將合巹杯重重擱在案上。

“祖母。“

他聲音里帶著笑，眼底卻冷得像冰，“孫兒大喜之日，提這些陳年舊事做什么？“

蕭邱點了點頭，囑咐著：

“好了，禮成，你們快快進宮面圣謝恩吧…”

……

寅時三刻，宮門在晨霧中緩緩開啟。

云曈跟在蕭硯亭身后半步，數(shù)著腳下金磚的紋路。

昨夜大婚前，蕭硯亭宿在書房，今早卻掐著她更衣的時辰出現(xiàn)。

親手為她系上蹀躞帶時，在她耳邊低聲道：“記住，你現(xiàn)在是藥商之女云氏。“

“王爺，皇上正在貴妃娘娘處。“

迎面來的太監(jiān)嗓音尖細，目光卻不住往云曈面上瞟，“特意囑咐您二位不必拘禮，改日再謝恩也不遲。“

蕭硯亭頷首，云曈卻注意到太監(jiān)腰間懸著的青玉墜——與三年前太醫(yī)署大火那夜，闖入的那群人身上帶著的玉佩上的青蓮紋如出一轍。

她下意識去摸袖中銀針，卻被蕭硯亭一把扣住手腕。

“有勞公公。“

他拇指在她脈搏上警告般地一按，轉(zhuǎn)而笑道，“正好帶夫人去給皇后娘娘請安。“

轉(zhuǎn)過九曲回廊時，云曈突然壓低聲音：“那個太監(jiān)——“

“貴妃宮里的人。“

蕭硯亭目視前方，嘴角仍噙著笑，“三日前突發(fā)惡疾，太醫(yī)院束手無策。“

云曈心頭一跳，貴妃正是當年舉薦父親入太醫(yī)署的貴人。

她正欲追問，前方突然傳來環(huán)佩叮當聲——

四個著湖藍宮裝的侍女攔在路中，為首者屈膝：“皇后娘娘等候二位多時了。“

鳳儀宮內(nèi)的熏香濃得嗆人，云曈跪在冰涼的漢白玉地面上，聽見頭頂傳來茶盞輕叩的聲響。

“抬起頭來。“

皇后的聲音像浸了冰水的綢緞。

云曈抬眼，正對上皇后審視的目光。

這位六宮之主約莫四十出頭，眉間一道懸針紋顯得不怒自威。

最令云曈心驚的是，皇后右手無名指戴著枚翡翠戒指——戒面雕的正是【青蓮教】圣物“九瓣渡厄蓮“。

“云氏？“

皇后突然將婚書擲在案上，“這名字倒是稀奇。“

蕭硯亭把玩著腰間玉佩，仿佛事不關(guān)己。

“回娘娘，民女祖籍南崎，家中以采藥為生。“

她故意讓嗓音帶點南地口音，這是昨夜對著銅鏡練了整宿的結(jié)果。

皇后突然傾身：“你可知重瞳見血會變色？“

云曈的血液瞬間凝固，這是重瞳者最大的秘密——

情緒激動時，她的瞳孔會泛起翡翠般的碧色。她感到蕭硯亭的玉佩突然停止了晃動，殿內(nèi)靜得能聽見自己心跳。

“民女愚鈍...“

她佯裝惶恐地伏低身子，借機將指甲狠狠掐入掌心。

疼痛讓瞳孔維持住正常的深褐色，“不知娘娘說的是何種奇藥？“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皇后突然輕笑：“本宮隨口一問罷了。“

她轉(zhuǎn)向蕭硯亭，“倒是王爺，突然娶個來歷不明的女子，不怕朝野非議？“

蕭硯亭終于開口，語氣輕佻得像在討論天氣：“臣不過學(xué)皇后娘娘當年——聽說您嫁入東宮前，也沒人見過您真容？“

鳳儀宮內(nèi)，瓷片飛濺的清脆聲響劃破凝滯的空氣。

皇后的臉色瞬間陰沉如墨，指尖深深掐進雕花扶手。

云曈低垂的睫毛微微顫動，余光瞥見蕭硯亭依然把玩著玉佩，仿佛方才那句話，根本不是從他口中說出。

“放肆！”

皇后猛地起身，鳳袍下擺掃過案幾，散落的婚書簌簌飄落。

她踩著滿地碎瓷逼近，“蕭硯亭，你可知自己在說什么？”

蕭硯亭不慌不忙起身，“臣惶恐，不過實話實說罷了。”

他抬起頭，眼底笑意未達分毫，“當年陛下與皇后娘娘大婚，滿朝文武誰不知是為了穩(wěn)固朝堂？如今臣效仿一二，又有何不可？”

云曈攥緊裙角，指甲在掌心掐出血痕。

她忽然意識到，蕭硯亭今日的沉默與挑釁，分明是將她推至風(fēng)口浪尖，又在關(guān)鍵時刻用最鋒利的言辭為她擋下攻擊。

這看似無情的舉動，實則是在教她如何在這暗流涌動的宮闈中周旋。

“好一個效仿！”

皇后冷笑一聲，突然轉(zhuǎn)身抓起婚書，“云氏，本宮再問你——”

她的目光兇狠，直直看向云曈，“你既說家中以采藥為生，可識得這婚書上的墨跡？”

云曈呼吸一滯——婚書泛黃的宣紙上，“云曈”二字筆鋒蒼勁，轉(zhuǎn)折處微微顫抖，與父親臨終前藏在藥匣里的那封信如出一轍。

“回娘娘，民女目不識丁。”

她垂眸，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慌亂，“只知這是夫君請先生所寫。”

余光中，蕭硯亭把玩玉佩的動作一頓，隨即恢復(fù)如常。

皇后突然逼近，濃重的龍涎香裹挾著威壓撲面而來：“你當真不知？”

她的指尖幾乎要戳到云曈眉心，“那你可知，‘云’姓在京城意味著什么？三年前太醫(yī)署那場大火，云太醫(yī)一脈......”

“皇后娘娘！”

云曈猛地抬頭，瞳孔在驟然的情緒波動下泛起極淡的碧色，又在疼痛的刺激下迅速恢復(fù)如常，“民女雖出身低微，卻也容不得人這般污蔑！”

她跪在地上向前半步，挺直脊背，“若娘娘覺得民女配不上世子，大可明言，何必拿些陳年舊事羞辱人？”

殿內(nèi)氣氛瞬間凝固，皇后怔愣片刻，眼中閃過一絲狐疑與警惕。

蕭硯亭適時上前，將云曈護在身后：“皇后娘娘，臣妻一介女流，經(jīng)不得這般驚嚇。”

補充道：“皇后娘娘是還有疑慮，要請大理寺徹查臣妻嗎？”

皇后盯著蕭硯亭臉色陰晴不定，冷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