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曈的聲音輕柔,卻似帶著無形的威壓。
“這……這是娘娘的私事,老朽實在不知。”
院正擦了擦額角的冷汗,干笑兩聲,“等林大人回來,定讓他第一時間向王妃請安!”
云曈望著院正漲紅的臉,突然輕笑出聲:“罷了,既如此,就先看看這守拙閣。
只是等林大人回來,本宮可要好好討教。
畢竟,迦南香與朱砂的妙處,還得請行家說道說道。”
她話音落下,院正的膝蓋微微發軟,險些癱倒在地。
而遠處長廊盡頭,一個身著月白襕衫的身影迅速閃過,衣角掠過門框,只留下若有若無的曼陀羅香氣,混著積雪的寒意,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
院正攥著烏木鑰匙的手在寒風中抖得如同篩糠,對著“守拙閣”匾額深吸一口氣,才敢轉身賠笑:
“回稟王爺、王妃,這守拙閣是太祖爺年間所建,專為存放毒理典籍與違禁藥材,尋常人不得入內……閣內雖有些陳舊,倒也整潔。”
他邊說邊推開木門,門軸發出“吱呀”輕響。
閣內霉味混著樟腦氣息撲面而來,云曈抬眼望去,七排榆木藥柜頂天立地,最上層需得踩著梯子才能觸及。
閣樓中央擺著三張楠木長桌,桌上攤開的宣紙上有新研的墨痕,幾支狼毫筆斜插在筆洗里,顯然近日有人使用。
“這桌上的字跡……”
云曈指尖掠過一張記錄“迦南香特性”的宣紙,“倒像是新寫的。”
特性”的宣紙,“倒像是新寫的。”
院正慌忙解釋:“回王妃,太醫院偶爾會讓弟子來此研習毒理,故此留有筆墨。”
他抬手抹了把額角冷汗,銀須隨著動作輕顫,“這些典籍都是祖宗留下的瑰寶,老朽每日都會著人清掃……”
“清掃?”
蕭硯亭挑眉,指尖敲了敲最近的藥柜,“為何這抽屜縫里還積著灰?”
院正臉色微變,卻見云曈已走向標有“鶴頂紅”的藥柜,銅鎖輕輕一擰便開。
她掃過整齊碼放的蠟丸,轉頭問:“這些毒理藥材,弟子們可會實操?”
“不不!”
院正連連擺手,“只是對照典籍辨認形狀,斷不敢讓他們接觸真藥!”
云曈緩步走到長桌前,拾起一張畫著蠱毒陣法的宣紙,右下角批注著“需配迦南香”。
她指尖敲了敲紙頁:
“研習毒理是好事,只是這陣法……倒像是用來害人的。”
院正僵在原地,干笑兩聲:
“王妃說笑了,我朝以仁治國,太醫署自然只研救人之法……”
“救人?”
蕭硯亭漫不經心翻開一本《西域毒理考》,書頁間掉出半片干枯的曼陀羅花瓣,“那這花瓣,是用來救什么病的?”
院正的喉結劇烈滾動,目光躲閃:“許是弟子們貪玩……”
云曈忽然指著閣樓最上層:“那本《千金方·毒論》,能否取下來一看?”
院正臉色煞白:“那、那是孤本,輕易不能觸碰……”
“哦?”
蕭硯亭冷笑一聲,沈斷已利落地躍上藥柜,取下典籍捧給云曈。
她翻開泛黃的書頁,見空白處用朱砂新寫著“迦南香+朱砂=幻聽”的公式,筆跡與桌上宣紙如出一轍。
“院正說弟子們只辨藥材,”云曈合上書卷,重瞳映著老人驚恐的臉,“那這配伍公式,又是誰寫的?”
閣內死寂如夜,唯有寒風穿過窗欞的呼嘯聲。
院正撲通跪地,銀須掃過青磚:
“王妃明鑒!老朽委實不知……許是林大人指導弟子時所寫!”
蕭硯亭把玩著令牌走向長桌,指尖劃過狼毫筆尖:
“林大人指導的弟子,用太醫院的典籍,研究出現在春闈慶功宴的毒藥。”
他忽然抬眼看向云曈,“王妃既協理太醫署,這守拙閣往后便由你整頓如何?”
云曈望著桌上未干的墨痕,又掃過藥柜上“守拙”二字的斑駁匾額,唇角勾起一抹冷意:
“正該如此。從今日起,未經本宮允許,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她轉身時,狐裘掃過院正佝僂的脊背,“至于這些研習記錄……院正最好祈禱,它們真的只是紙上談兵。”
閣外風雪漸緩,云曈踏出守拙閣時,掌心緊攥著那張寫有配伍公式的宣紙。
蕭硯亭跟在身后,低聲道:“林奉的筆跡,與宣紙上的很像。”
她點頭,目光映著澄明的天光:“確實,可林奉絕不是說一套做一套的人,即便他是皇后的人。”
蕭硯亭聞言挑眉:“哦?你倒篤定。”
云曈將那張配伍宣紙折成細條塞進袖中,狐裘上的銀毛在微風中輕顫:
“怎么?是不相信我父親的眼光嗎?”
她望向長廊盡頭的藥圃,曼陀羅花在殘雪中蔫蔫垂首,“這樣的人,不會投靠楊偌,除非……”
“除非有人嫁禍于他。”蕭硯亭接口,目光掃過沈斷手中的碎紙。
云曈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中銀匙,忽然輕笑出聲:
“好一招借刀殺人。楊偌想讓林奉成為替罪羔羊,既得了制毒的幫手,又能在東窗事發時將太醫院的爛攤子一股腦推出去。”
她轉身看向蕭硯亭,目光映著雪后初霽的天光,“守拙閣沒有設立登記,新寫的配伍公式就擺在明面上,這分明是故意留的破綻。”
蕭硯亭冷笑道:“看來有人等不及要將林奉推入絕境。”
話音剛落,院正佝僂著背湊上前來,干枯的手指絞著袖口:
“殿下、王妃,協理署……協理署這邊請。”
他刻意避開眾人的目光,領著眾人拐過三道回廊,推開一扇掉漆的朱門。
霉味混著陳年樟木箱的氣息撲面而來,云曈瞇起眼,屋內橫七豎八的雜物。
褪色的錦緞包袱皮裹著破損的藥碾,墻角堆著缺了角的醫書殘卷,漏雨的屋頂在青磚地上洇出深色水痕,幾只蜘蛛在懸著蛛網的梁間來回穿梭。
最顯眼處擺著張搖搖欲墜的榆木桌,硯臺里的墨汁早已干涸結塊。
“這便是給王妃安排的辦公之所。”
院正陪著笑,銀須隨著話音顫動,“雖簡陋些,但清凈……”
“清凈?”
蕭硯亭抬腳踢開腳邊的破陶罐,碎片撞在藥柜上發出刺耳聲響,“太醫院給協理大人的禮遇,倒是別具一格。”
他轉頭看向云曈,卻見她正蹲下身,指尖撫過地面某處深色痕跡,那痕跡是帶著暗褐色的陳舊血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