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的烏鴉都是一般黑。

就算成了神仙，也不能免俗，孰不見唐僧去了西天取經，也得用紫金缽盂當做人事。

鳳仙郡郡候只是推了一桌供果，就讓玉帝下旨，等雞啄完了米，狗舔完了面，等燈燒斷了金鎖，才能下一場雨。

誰也別說誰，沒一個好東西。

“大人，該用膳了。”山鬼赤魈跑進來，托著木盤微微欠身。

赤魈是只山魈，在古代經典中多有記載，往往被形容為山林里的一種精怪，能夠生撕虎豹，擁有非凡的力量。

這只山魈是前任山神留下來的長隨，外貌丑陋，赤發猴面，渾身干瘦，好似個皮包骨，穿著短衫，露出兩條能夠過膝的臂膀，在身前蕩來蕩去。

山魈的名聲不算好，在民間有罵山魈的傳統，據傳人們進山燒炭、種菇前，會依習俗先罵山魈，俗信以為罵得越兇，今后就越太平。

孤木不成林。

山神往往會招納些山中的精靈鬼怪，輔佐自己管理山林。

此類人員在天庭沒有編制，相當于衙門里干事的小吏，全靠山神爺自掏腰包，發放俸祿。

要是，下轄山林物產豐饒，每年孝敬的錢財就是個不小的數字，這點小錢也算不得什么。

像坎源山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人來就不錯了，就甭提其他了。

四五顆酸澀的青色靈果，幾根黑黝黝的肉條，還有一小份腌漬的小魚，以及一小杯用竹筒接的露水。

這是今日份的晚餐。

姚玉是地脈的石靈化形，細算起來與猴子還是本家，在山中修行千年，已是化神后期修為，能夠餐風飲露，無需借助五谷精微之氣，保持生機。

眼下還有要事，姚玉無心用膳，想著理清山林的情況，掃了一眼，道，

“這些東西賜給你了，喚槐老過來，我要看山中的文書賬簿。”

赤魈見山神不要這東西，喜上眉梢，托著盤子往外走，臨了還將那破木門關上，發出嘎吱的聲音。

對于他們而言，這酸澀的靈果已經是難得的美味，對修行有一定益處。

平日里，這些寶貴的食物，都是山神大人才能享有，他們這些親信長隨只配吃些殘羹剩飯，沒想到新上任的大人這么好心，將食物都留給自己。

按理說，山神就算再不濟，也是天庭冊封的官員，掌管著百里山脈，山中的飛禽走獸，山林花草任其驅使，日子怎會過的這么窘迫?

看起來，這坎源山肯定還有什么自己不知曉的事情，新官上任，對任職的地界還一頭霧水，當務之急是隔岸觀火，等看清局勢才好下手。

姚玉想著，忽地山林間起了一場大霧，陰風陣陣吹來，門窗嘎吱作響，溫度似乎降低了幾度，泛著一股刺骨的寒意。

一個穿著青袍的老年身影，從霧氣中飄來，那身影隱隱約約看不真切，襯著夜色晦暗無光，猶如孤魂野鬼。

老年身影走入廟宇，兩扇廟門無風關上，兩根蠟燭燭火搖曳，姚玉默默盯著此人，默不作聲。

“在下坎源山槐樹精，槐吏見過山神大人。”老人恭敬合手行禮。

這是有五百年道行的槐樹精，是坎源山土生土長的生靈，在山中經營多年，對各類事物最是熟悉，曾在上任山神手下供職，充當師爺幕僚的角色。

這是他所掌握的情報。

姚玉扶起槐先生，道:“先生不必多禮，我雖是此山山神，但對此處卻沒有先生熟悉，此番邀先生前來，是想對山中情況了解一二。”

槐先生取出賬簿，遞了過去，見姚玉隨手翻過幾頁，眉頭越皺越緊，似乎思考什么事情，他不急不慢看向山神。

這山神相貌平平，五官端正，皮膚黝黑，身材高大健壯，不過二十余歲的模樣，除了眼神明亮外，再難找出一絲特點。

聽說，是靈石修行成人，沒有什么根腳，這等山中野修，平日里埋頭苦修，不知俗世規矩，希望別和上任山神那般，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銀樣镴槍頭。

“槐先生?槐先生?”

姚玉連喊了幾聲，見槐先生回轉過來，道:“先生，我剛翻閱了賬本，感覺有些蹊蹺，按照這行述所載，上上任山神在時，坎源山還算太平，雖然土地貧瘠了些，但還有幾處進項。

怎么到了上任山神在時，不僅在冊的生靈少了三分之一，每年的進項也越來越少，甚至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呢？”

“山神明察秋毫，一眼便看出了問題所在。”

槐先生嘆了口氣:“這坎源山雖不算什么洞天福地，但也是個富饒之地，可奈何歷年山神上任，都要強征暴斂，強加各種名義，征收稅賦，才糟蹋了這片寶地。

再到上上任山神在時，已經榨不出什么油水，無非是勉力維持罷了。

可自從三百年前，不知從何處來了個妖魔，喚做青面獸，自稱盤山大王，廣招小妖，占山為王，禍害一方，這坎源山便一年不如一年了。”

“那山神就不管嗎？”姚玉問道。

山神有護山林，佑走獸，驅邪祟的職責，所轄山林出了妖魔，按理來說應該想法斬妖除魔，再不濟也要上報天庭，請些天兵天將下來，捉拿此妖。

此妖占據山林多年，還能逍遙法外，定是有什么緣由。

“上任山神是個凡夫俗子，生前是個富家翁，因為樂善好施，廣播仁義，死后才入了神道，成為福德神仙。

福德神仙根腳淺、本事低，又沒有靠山，那里肯擔責，任由那盤山大王占據了水臟洞，也不敢上奏天庭，生怕治個失責的罪名。

這才助長了那盤山大王的囂張氣焰，越發大膽起來，才讓這滿山生靈死的死，逃的逃，成了這般模樣。”

坎源山?水臟洞?

姚玉初聽，只覺得這名字耳熟，仔細思索片刻，忽地想起來西游記原著本中，那潑猴從菩提祖師座下學藝歸來，見滿山猴子猴孫被妖精捉拿，提棍打殺的混世魔王，所居住的洞府就是坎源山水臟洞。

原身在天庭待過一段日子，不曾聽聞齊天大圣孫悟空的名號，也不曾聽聞有金光直沖九霄，證明那潑猴多半還未出世，距離西游時日還長。

這日子不好估算，猴頭從石頭蹦出來，先在山中游蕩了三五百年，又外出游歷十余年，才尋得方寸山，拜在菩提祖師門下，吃了七年爛桃，學藝三年，距離大鬧天宮少說還有三百余年，多說還有五百余年。